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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来得早,蜀中不比汴京,事实上大晋的大部分州城都有宵禁,汴京是晋皇给宸王的封地,汴京风流蕴雅之地,花繁景盛,城中百姓向来自由,除汴京之外,也只有东陵慕兰城在慕兰花开的季节可以暂时开放宵禁,在其余地区,向来都是执行宵禁。
酉时一过,街面上敲起净街鼓,三通净街鼓过后,在城内没有住处的百姓必须离开城内,敲过净街鼓还留在城内游荡的,就会以被抓入府狱,罪名往小了说是妨碍公务,往大了说就是图谋不轨。
净街鼓敲过之后,城内四门紧闭,非手令不得外出。
盛宁府外的官道旁,封玲珑点了一堆篝火,在这里能隐约听见净街鼓敲响的声音,不远处的拘城城墙上错落有致的火把,天际最后一抹余晖即将消失。
深秋的晨间夜晚有些冷,路上起了一阵小风,吹得火堆摇摇曳曳,封玲珑拢了拢被吹散的长发,走回火堆边坐下。
火堆旁,季江南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睛里还留有一丝极淡的浅红,火光照映下,他的脸色呈现一种失血的青白。
“好些了吗?”封玲珑递过烤过的面饼,轻声道。
“我没事。”季江南闻言道,侧过脸去看远处的拘城。
“净街鼓已经敲过了,今晚是进不去了。”封玲珑道。
季江南微微皱起眉头,他和李愁交手的时间不长,虽说李愁生了一副唇红齿白的女子样貌,但一上手季江南就知道,这李愁在这一片恶名昭着却依旧能横行霸道不是没有原因,实力至少在丹心四劫,隐隐有突破丹心五劫的感觉,丹心九劫,第五劫是一个分水岭,五劫之下与五劫之上的区别可谓是天差地别,季江南能和丹心三劫的叶天澜打平手,但接王凌志一剑都有些勉力。
初听的李愁的名声时,就对这个人升起一股厌恶,世间恶人多不胜数,杀人越货诛人满门的大有人在,但对季江南来说,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类欺凌女子的,江湖往来千万客,采花贼无疑是最令人不齿的一类,毁了名节的女子,要么自尽,要么出家,横竖是不能为世人所容,即便这些并不是出于女子本意。
任你千娇百媚,终究落个红颜薄命。
饶是这么多年过去,江玥所承受的一切,依旧是季江南心中扎得最深的一根刺,故而对这类人,他从不压制自己的杀意,李愁对封玲珑言语轻佻,更是将他心里的杀机彻底激发出来,李愁虽令人不齿,但实力不弱,一时拿他不下,故而才冒险动用最后那一剑。
青天剑气诀仅有的四式剑招,立春,雨水,惊蛰,春分。其中“立春”主生长,剑气入体蔓延生长;“雨水”主破,千军万马破剑气;若两招合用,威势叠加数倍,但以他现在的实力,两式连招齐动,抽空了丹田都不够,一旦丹田干涸,赤霄散失去效果,后果就是丢了性命。
在汴京时,从季江南将千机匣交给沈云川时,就一直在为与黄泉天对上做准备,与黄泉天相比,他的实力偏弱,而他手上能用的剑招不多,“破晓”还需要温养,单凭“立春”和“雨水”两招又有些不够,故而才有了观音洞一行。
他去观音洞,为的就是玉昙花的根茎,玉昙花的根茎有凝心静气之效,后来在归雁湖上褚玉常给了他一份白明丹,就是以玉昙花根茎为主药制作。而他之所以需要白明丹,为的就是青天剑气诀的第三式剑招,“惊蛰”。
四季之春,万物生长,惊蛰是春日里的第一道惊雷,唤醒万物。惊雷之声,剑气之虹。
青天剑气诀本就是一部有些异常的剑法,“惊蛰”一式在四招之中气势最强,雷霆之威,要的是所向披靡一往无前,剑出就没有收回的余地,这一剑出去了,就没有防备的后手,是险招,也是杀招,修习过程中一旦心神不稳,就有血气入脑的危险,为避免因血气入脑导致神志不清,故而季江南才非要从王凌志手里抢那半截玉昙花的根茎。
褚玉常以一颗白明丹请求他不要伤害李疏桐,季江南收了,也彻底从那一场清凄缭乱的梦里清醒过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季江南都在不断尝试“惊蛰”这一剑的修习,这一剑算是难度最大的一剑,直到从汴京到了蜀中,他这一剑也没把握一定能使出来,白日里对阵李愁时,才首次将“惊蛰”用出来。
而这一剑的威力也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也隐隐牵动了体内的旧伤,李愁接不住这一剑,季江南自己也有些稳不住,途中有人从身后来,他向来对危机敏感,第一时间转剑势而去,剑势散后季江南明显感觉脱力,未来得及看清来人,封玲珑就带着他迅速离开。
至于李愁现在是死是活,也依旧是不知道的。
离开小村后一路来到这里,天色已晚,净街鼓已经开始敲响,就算到了城门口,也进不去了。
好在季江南只是脱力,稍加调息也缓了过来,“惊蛰”一式不稳定,以后用起来还要小心一些。
只是这会儿,看着远处的拘城,季江南却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拘城附近的百姓居住的地方都是在城边附近,就如同庸城的百姓只生活在庸城附近,两城之间的距离其实不算远,而金刀寨偏偏处于两城中间,李愁名声恶劣,却并没有哪门哪派来招惹,就连地州官府,也不闻不问。
这很古怪。不符合地州官府的作风,更不符合六扇么的作风。
“你打算跟我们到什么时候?”季江南往火堆里丢了一把柴。
从小村出来,就一直感觉有人吊在他们后面,也不动手,就一直跟着,那时季江南脱力无法动剑,封玲珑又要带着他走,他留意了一路,这人也不远不近的跟了一路,感觉不到杀机,目的不明。
官道旁是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夜风吹得梧桐树沙沙响,黄叶飘落。
“在下没有恶意,能否请这位湘西的朋友收回你的蛊虫。”树上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声音不大,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到什么东西。
季江南讶异的看向封玲珑,封玲珑展颜一笑,眉眼弯弯:“早就知道他在后面跟着了,我可能感觉不到,但我的蛊虫可是警惕得多!这里方圆十丈之内,没有我的允许,任何活物都进不来!”
“呐!树上这个,是我留着的,他跟了我们一路,也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应该是有事相求,所以我才留了他一命!看看他要做什么,”封玲珑两手托腮,得意的眨了眨眼,“怎么样?我厉害吧!”
季江南哑然失笑,说起来他还没真正见识过封玲珑御蛊的本事,也只在玉华山中见过她以笛御蛊逼走夜狼王,苗人尚武,而蛊女的本事都在蛊虫身上,这一路上也没见她把蛊虫藏在什么地方,这一手倒是和千机唐门的顶尖弟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封玲珑能做一教圣女,聪明机警,在外护得自身安全的本事自然不在话下,当初她说,宗师之下,旁人伤她不得。
夜色篝火之间,火光映照之下,少女双手托腮,笑得清澈无邪,梨涡浅浅,平白多出几分暖意,最是动人。季江南看了好久,才轻笑着点头:“嗯,确实很厉害。”
梧桐树上蹲着的男子沉默的看着下方篝火边的两个人,余光扫了扫趴在他肩膀上的蜘蛛,嘴角抽搐,真是够了!能不能先让他下去!他蹲在这里已经半个时辰一动不动了,活像一只老秃鹫,他只要稍微动一下,那只毛腿蜘蛛露出亮闪闪的两根獠牙准备咬。
别人有没有见过长獠牙的蜘蛛他不知道,反正他肩膀上现在趴着一只。除了这只蜘蛛以外,他的手腕上还趴着一只绿色的小甲虫,发着荧光,很小的一只,不比蚊子大多少,但他不敢去拍,鬼知道他拍下去还有没有命在,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种诡异的虫子除了湘西苗寨,别的地方绝对不会有。
小腿发麻,男子头冒冷汗,一动不动,年轻男女之间互有爱慕是美意,如果他不是被困在树上一动也不能动的话,倒是不介意欣赏一出情意无限的美事,但让他蹲在冷飕飕的树枝上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和两只随时要命的蛊虫为伴,腿都蹲麻了还不放他下去,再看这么一出情意绵绵,就很想恶狠狠的骂一句狗男女。
越看越觉得不爽,他三十老几还没娶上媳妇呢!眼见那对狗男女依旧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正准备再次开口,只见那少女晃了晃手腕上的一串银铃铛,叮叮当当几声清脆的铃响,趴在男子肩上的毛蜘蛛突然顺着他的胳膊爬了下去,顺着树干也不知道爬哪儿去了,再一看,手背上的绿甲虫也不见了。
男子刚刚松了一口气,小腿一阵酸麻,暗道糟糕,一头从树上栽了下去。
一声落地的闷响,封玲珑眨了眨眼,不确定的问道:“他这是被吓得掉下来了吗?”
男子趴在地上,抬起半张脸,龇牙咧嘴,还是想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