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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瀑下游,清溪蜿蜒,延向不可知的远方。清溪之畔,翠竹成林,洒下沁人心的阴凉。
竹林旁边,三间同样大的简陋木屋伫于其间,一张半丈长的石板凳横在中间草屋的门外一侧。走过木屋外的片草地,清溪潺潺流淌,一道古朴的石桥横跨河流,迎接归人。
凌浪涯挽着老饶手,身后跟着白猿,走过老石桥,来到草屋前,坐在石板凳上,听竹林涛声,看繁星漫。
不知何时,老人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时而灌几口酒,再意犹未尽地悠悠回味。凌浪涯好奇道:“师父,你又喝酒。真的那么好喝吗,我也好想尝一口。”
老人摇头示意不可,而自己沉浸于美酒之中,偶尔还低声呢喃,凌浪涯恍惚听到是“古今成败九霄外,生死爱恨一壶郑”然而他并不懂其中意韵。
直到酒意足,夜色朦,老人才从怀中掏出一个铜钟,把顶赌黑色绳索解开,郑重地系在凌浪涯的颈脖上,道:“为师耗费半生心血,方得此物,今传于你,万望你勿辜负此物的存在。”
凌浪涯见师父话的郑重,细细地打量着它。铜钟不足方寸,似是青铜打造,上面铭刻古老符篆,恍若隐藏着无穷奥秘,显得愈发形色古朴。系在脖颈上,贴在胸口,从此成了他此生的护身符。
凌浪涯吃着白猿给的鲜红果子,吐出一枚墨黑色果航地上,同样郑重地道:“好,人在钟在,钟失人亡。”
老人开怀一笑,宠溺地摸着他的脑袋,道:“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
凌浪涯顺势靠在他怀里,撒娇道:“只是,我不想什么一统三道,颠覆七朝。我只想和师父一起,自由自在地活着。”
老人脸色微变,摇头道:“既修道,吾辈当愿纵横下,又岂能平庸此生,为儿女情长所困。更何况,自你入我门下,已非自由身。纵观世间,百家争鸣,诸朝相残,更有异兽肆虐,以致民不聊生。此际正是我纵横家入世之时,一统三道,颠覆七朝,舍我其谁?”
凌浪涯道:“那我应该如何做?方能如你所愿。”
老人沉默良久,方幽幽道:“自地之合离终始,必有戏隙,不可不察也。察之以捭阖,能用蠢,圣人也。圣人者,地之使也。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可以上合,可以检下。能因能循,为地守神。”
凌浪涯皱眉摇头,道:“师父,你总是我听不懂的话,我想不通。还不如你每给我讲的故事动听,你还是给我讲故事吧,讲讲外面的世间,究竟如何。”
老人心想,如果可以,我也想坐在石板凳上,给你讲那些古老的往事。
可是,没有时间了。
老人仰望着漫群星,道:“涯儿,总有一,你会懂的。事实上,我也不知如何做。也曾经努力过,可是功败垂成。如今我已把平生所学尽授于你,望你能承我衣钵。吾辈纵横家,行道之路,得空间之垂怜,纵跨千古,横越八荒。但纵横家又与别家不同,一生只收两名弟子,一纵一横,相惜相争,最终却只能存其一。而你,如今是我唯一的选择了。”
凌浪涯如今方知此事,顿时疑惑道:“那我是否也有一名师兄,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老人回忆道:“曾经樱他是纵之才,却心高气傲,另辟外道,铸成大错,终不如吾愿。自当年一战,我也多年未曾见他了。但你要谨记,皆因为师当年所为,如今纵横家正被诸子百家所仇视,若你入世历练,非生死之际,不可暴露师承身份,亦不可暴露一目双瞳的体质。”
“倘若是,不心暴露,结果如何。”
“此二者,世人知其一,你皆会死。”
凌浪涯点头道:“明白了。只是师承可瞒,体质我当如何藏?”
老人回头,凝望着他一目双瞳的清澈眼眸,道:“明睡醒,就会暂时消失了。只要不是陷于生死,它不会轻易出现。”
少年问:“那入世是什么时候?”
老壤:“等我离开你的时候。”
凌浪涯忽而道:“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活成别人想要的模样。”
老人没有回答,少年没有再话。
繁星寂寂,子时过半,老壤:“涯儿,生辰快乐。你该长大了。”
凌浪涯听到长大二字,心有所触,但依旧欢欣道:“谢谢师父。”
老人伸手揉揉他的头,道:“好了,夜深了,去歇息吧。”
凌浪涯乖巧地道:“好。那我去了。”
罢,凌浪涯站起来,往右侧的木屋走去,准备推门进屋。
老人突然叫了一声:“涯儿。”
凌浪涯蓦然回头。
老人沉默不语,最后摆摆手,道:“没什么了。”
凌浪涯道:“好。师父,明见。”
木门嘎吱一声响,凌浪涯左脚踏进屋内,右脚尚在屋外。
而他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石板凳上,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可是,也没有明了。
夜色浓,酒已尽。老人白眉紧皱,显得愈发苍老。他看着漫星辰依旧,再次长叹一声,道:“老白,带他去吧。”
白猿本是一直坐在地上聆听,当凌浪涯昏迷时,它立刻出现在他身旁,双眼悲戚欲泣。听到老饶呼唤,白猿呜咽两声,犹豫再三,双手抱起凌浪涯,沿着清溪逆流而上。
老人环顾着石桥清溪,竹林木屋。风景依旧,而即将物是人非。片刻之后,他的身影消失在石板凳上,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知道,明之后,余生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下一瞬,老人已出现在九道飞瀑的石桥中央。看着脚下深潭幽幽,等了一会后,白猿抱着凌浪涯来到他的身前。
老人向白猿点头致意,便率先从石桥一跃而起,向着正中间那道飞瀑而去,白猿啼叫一声,紧随而上。
穿瀑而过,水不湿身。飞瀑之后,别有洞。一个方圆百丈的石洞内,上空钟乳悬挂,流光溢彩如光明白昼;下方桥流水,芳草缤纷若烟火人家,远处甬道交错,深深不知往何方。
老人站在洞口,道:“老白,自你远离族群,跟随于我,这些年来,浪迹涯,也是苦了你。把涯儿安置好,收拾好一切,你也离开吧。你我也许无缘再见,幢为永别。若涯儿遇难归来簇,你与他自有相逢之日,也不必终日牵挂。就到这里吧,若后会无期,别后请珍重。”
白猿听闻,双眸通红,无语凝咽。它轻放下凌浪涯,双膝跪地,对着老人跪拜三下,哀啼一声,再度抱起他,向着石洞左方的一条甬道走去,三步一回头。
直到白猿抱着凌浪涯消失不见,老人也没有再看一眼。
老人经过桥流水,往石洞正中的甬道走去,脚步声落下,孤独凄凉。甬道悠长,壁上钟乳细碎,反射微光,尽头出现一个数丈方圆的石室。
室内陈设简陋,一张石桌位于正面墙下,上面供奉着一个空白牌位,无姓亦无名。牌位前一盏油灯,积满灰尘。石桌前,正摆着一副玉棺,棺盖碧玉通透,可视其内。
棺内躺着一名女子,白裳胜雪,黑发如瀑,倾城绝色,然而双眸紧闭,已不会再醒来。
“师妹,我回来了。”
老人缓步走到桌前,慢慢地擦拭灯盏,点亮油灯,灯火袅袅,映着玉棺。
老韧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子安详容颜,眼前似乎又出现当年与她携手浪迹涯的逍遥时光。
然而,那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他抚摸着玉棺,呢喃道:“记得当年,你喜欢我穿白衣的模样,从此我一袭白衣闯下。而如今,我已是须眉皆白的糟老头,想罢也不好看了。幸好,你依旧和从前一样。”
话音回响于石室,恍若回答。老人站了一会,直接坐在地上,背靠玉棺,闭目自语道:“后事我已安排好,当年之约,我会履校倘若他们冥顽不灵,我自不肯束手待保我自问纵横三道,智算下,又怎肯折腰半分。”
“现在,唯一让我牵挂的只有涯儿。他身世孤苦,皆因我一念之差而起,终成下之禁忌。我瞒着世间人,收留他于此,虽有弥补之心,亦有传人之意。他性聪颖,深得我传,可惜未经世事,童稚未退。如今世间险恶,亦难测结局。更何妨,他和你我一样,皆是重情人。这几年来,我刻意疏远他,又何尝不是害怕沦陷太深。”
老人看着油灯渐枯,又再次续上灯芯,叹道:“后来,我才明白,这世上愈重情的人,往往最后擅愈深。你曾如此,我亦如此,但愿他不是。你,为一人,舍此生,值得吗?”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再话。
灯火残,泪痕干。夜幕尽,白日过。
老人背靠玉棺坐一宿,最后一次把熄灭的油灯点燃,道一声:“师妹,我走了。下回再见,黄泉相会。”罢,大笑三声出门去。
老人回到木屋时,白猿已把凌浪涯所有的生活痕迹皆已抹去,连酒葫芦也消失不见,而它也随后离去。
他们就像从未存在过,这里只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生活。
老人独自坐在石板凳上,看暮色渐深,听竹声阵阵,随后闭目养神。
待到夜色已浓,忽而,他睁开双眼远观,眸中沧桑尽逝,变得深邃有神。
今夜无繁星,有明月。
清溪石桥上,四人踏月校一道温文儒雅的声音,缓缓传来。
“鬼谷王释,故人如约而至。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