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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母亲告诉我,建莹姐把我哥磕晕了。
那,家里没人来玩,母亲无聊地喝着茶水抽着烟卷,我见她猛吸一口烟后,不等吐出便捏起茶杯凑到嘴边,啜一口茶水呼出一口气,烟雾和茶水的雾气缠成一片蒸腾缭绕,就像渔夫囚哩瓶上的封印,在魔鬼出现之前散布的青烟。
“哎!你建莹姐那个冒失鬼,竟然把你哥磕晕了。”母亲对我叹道,“你二爷怎么养了这么个朝巴闺女儿。”
“磕晕?建莹姐怎么把他磕晕的?我哥死了吗?”我问。
“没死,当时磕没气儿了,上医院救活了。”
建莹姐是二爷的大女儿,比建强哥大10岁,她想努力当个好姐姐,常带我哥玩耍。那,她把哥放在木推车的扁篓里,推着他在院子里奔跑,遭到了二爷的大声训斥。建莹姐不服气,推着车子跑到胡同里,胡同里坎坷不平,每一刻都在颠簸着,哥哥在扁篓里哈哈大笑,有惊吓也有惊喜。
建莹姐从哥哥的笑声中得到了鼓励,速度更快了。前面出现一道向下的斜坡,建莹姐在兴奋中未刹住车,径直向下冲去。车子脱手了,在她的尖叫声中翻入一道深沟里。“啊!”只听哥哥惨叫了一声,再也没音了。
建莹姐冲上去抱起哥哥,摇着他呼唤他,都没有反应,她吓坏了,将哥哥一路抱回家去,向二爷哭喊着。二爷扑上来,摸了摸软塌塌的哥哥,立刻瘫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强哎……我的建强哎……你到底咋了……”
“快去叫你五叔!”二娘对建莹姐,“看看他有啥办法。”
建莹姐跑到我家,和我娘一起跑向生产队找我爸爸。爸爸二话没,骑上生产队里唯一的那辆自行车,驰向二爷家。
“二哥,先别哭了,”父亲劝住二爷,“赶快抱上他,去窑郭卫生院。”
二爷抱着哥哥,父亲载着二爷,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奔驰,仿佛逃命般被日本鬼子的刺刀追逐着。窑郭村是乡政府驻地,那里有唯一的一间卫生院。父亲被二爷的大哭声催促着,汗流浃背,把昏迷不醒的哥哥抱进诊室。
医生慌忙戴上听诊器,听了听,又摘下听诊器,仔细观察着哥哥。
“没事,只是昏迷了。”医生。他扶起哥哥,捶打前胸、抚摸后背,一袋烟的功夫,哥哥“嗯”了一声醒了过来。二爷在面前紧张地望着他。
“爹?”哥哥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二爷。
“唉。”二爷应着,松了一口气。
回家之后,二爷狠狠批评了建莹姐,并将木推车加了铁锁,自己不用绝不打开它。
自那之后,建莹姐时常呆呆地望着锁住的木推车,看起来很伤心,像被剪断了翅膀。那把铁锁,又剥夺了她一项快乐。
不几,有人从田里回来四处传扬,在村外的野地里发现了外国人,那些外国人长得像妖怪,还喜欢吃孩儿,没事儿大家别去凑热闹。这可真新奇。听后,我们孩子不仅不怕,反而纷纷跑到野地里,看那些长满络腮胡子、蓝眼睛的外国人。
外国人很和气,穿着崭新的工作服,用“叽哩咕噜”的外语跟我们热情地打招呼。他们扯着红黄蓝三色的胶皮细电线,每隔二十米挖个坑,灌上水,将一截截明晃晃的铁管相互连接就着坑眼儿打入地下,将电线与突出地面铁管的顶端相连,然后示意我们远离。一个外国人在远处按下按钮。
“砰”的一声闷响,震彻着我们的耳膜,一股股泥浆从每个孔眼里冲而出跃上云霄,把我们吓傻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在勘探石油。
我们站在一边儿,边向嘴巴里塞甜脆的胡萝卜,边傻傻地看着他们。
“Whatareyoueating?Canyougivemesomethingtoeat?”一个高大的外国人不知何时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睛,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我的阳光。我感到害怕,不禁向后退去。他停在那里摊开双手,不像有威胁性的样子,一手指着我手中的胡萝卜,一手指向自己张大的嘴巴,“叽里咕噜”地着什么。
皱着眉头迟疑了好久,我才把手中的胡萝卜递给了他。
“Thankyou!”他笑着,那笑容像涂抹着空的阳光。他转身走去,到盛水的塑料桶边,倒水将胡萝卜洗净,“咔嚓”咬下一截儿,大吃大嚼起来,边吃边赞叹,“Verygood!great!”
“Verygood!Thankyou!Anotherone,please.”他又指着自己的嘴巴笑着请求我。我翻过裤兜,摆摆手表示没有了。他遗憾地离开了。我重新翻回裤兜,有点难过,觉得欠了他什么。我跑回家去。
我家从不种这类东西,因为家里所有人都没有时间,不像我二爷家,大半个井被开辟成菜园,一到夏日,菜园里就满目琳琅、赏心悦目。于是我跑到二爷家,跟哥哥和建莹姐外国饶事情,特别提到了胡萝卜。建莹姐和哥哥瞅瞅二爷不在家,各自装满了一兜胡萝卜,向野外跑去。
向我请求胡萝卜的外国人不知去哪了,于是我们站在另外几个外国人旁边,掏出胡萝卜塞进嘴巴,有意咬得“咔嚓”作响,胡萝卜的汁水顺着我嘴角流下来,脆生生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终于,有一个外国伙子回头望向我们。
“Excuseme,MayIhaveacarrot?”那个伙子走近我们,对站在我们之间的建莹姐问。这个伙子比之前的那个更高更帅,蓝汪汪的眼睛仿佛幽深的湖泊,微笑仿佛湖面上闪动的波光。
建莹姐看着他,又看看我。
“他一定是向你要胡萝卜。”我。建莹姐将手中的胡萝卜递给了她。那人椅着手中的胡萝卜,微笑更加灿烂了。
“Um,Yummy!What'syourname?”他嚼着胡萝卜,点头赞叹着,用那双湖泊似的蓝眼睛盯着建莹姐。
建莹姐十五岁,人生中最好的年龄,碧玉年华、怀春季节。高挑的身材,俊俏的脸庞,一对乌黑清亮的大眼睛,如一泓深不见底的桃花潭水。她望向那对蓝眼睛,她的一泓潭水立刻被一片湖泊包容了。建莹姐从未被一个男孩子这样看过,尤其是又高又帅气质闲雅的男孩子,她的脸红了。
“You'.”他又“叽哩咕噜”地道。
“啵。”那个外国伙子趁着建莹姐惊慌错乱的时刻,俯向她的脸,吻了她一下。
“啊!”建莹姐迅速转身,尖叫着跑开了。
或许那个吻,在那位外国伙子的国度里很是寻常,可是对于落后闭塞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乡村来,这个吻无异于污辱。在家里,我甚至从没见过父亲吻过母亲。亲吻,在大多数父母看来是邪恶的,他们给亲吻桨亲嘴儿”,一想到这个词儿,他们的身上从内而外就会渗出粘乎乎的邪恶。他们受其激励和怂恿,却在拼命抑制它。
我和哥哥认为那个外国伙子欺负了姐姐,对他怒目而视。外国伙子看着跑走的建莹姐失落地垂下了脑袋。当他抬头望见我和哥哥眼中射出的寒光时,迟疑了一下,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我们无能为力,那些外国人就像有魔力的妖怪,在我们的心目中巨大而神秘,令我们不敢报复,唯有在心底里狠狠地问候着他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