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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我百无聊赖,在院子里掘土玩。回头望去,看到母鸡们在院子里欢快地跳跃着,有的围在草垛旁狠命地刨着,尘土到处飞扬,连带着细碎的鸡屎弄得满院子都是。鸭子也在院子里大摇大摆晃来晃去,一副骄傲无比的样子,它们在院了里扑打着翅膀欢鸣着,将一摊摊稀屎喷的到处都是。
接近晌午了,太阳发烫,逼迫我回到屋子里。习惯性的,那些母鸡和鸭子们齐聚到屋门口,“咕咕”、“嘎嘎”地叫着,提醒着主人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我们饿了,我们饿了,快弄点儿吃的……”叫声令人烦躁。我跑上去撵开它们,它们像扇面般奔跑出去,不一会儿又像潮水般涌过来,堵在屋门口。它们的叫声让人烦躁,刹那间,让人产生打死它们一两只的冲动。
母亲理解那些禽类的举动,她不慌不忙、不疼不痒地拿起瓜瓢,向盛放麦子的袋子走去。
所谓瓜瓢,源自瓢葫芦,这种植物的果实既非匏瓜,也非瓠瓜,比匏瓜大,比瓠瓜圆。当果实青嫩时,可熬肉炒蛋,十分清口。果实成熟后,则木质中空,非常结实。农人常摘来晒干,用锯从中间拉开,成为两只瓜瓢。
这种瓜瓢特别有用,可作舀水的器物,也可以用作瓜果米豆的容器。
母亲拿起一只瓜瓢,从盛放麦子的袋子里狠狠挖出一满瓢麦粒,从容地走向屋门口。“闪开!”她向我喊着。我回头看到她,快速缩回屋子里。母亲一扬手,“唰”一声响,瓜瓢中的麦粒呈一条优美的弧线甩出,在空中洒落了一场金黄的麦雨,“啪啪啪”,那些“雨滴”拍打在兴奋欢躁的鸡鸭身上,母亲则手拿瓜瓢倚着门框得意地瞧着它们。
鸡鸭们停止了聒噪,迫不及待低头抢食落在地面上的“黄金雨”,嘴巴啄食麦粒的“唰唰”声和“笃笃”声不绝于耳。情形大概与在闹市中向空撒一把钞票所造成的效果类似。十几只鸡和十几只鸭很快将地上的麦粒抢得一干二净。
可这点麦粒根本不饱!它们遍地搜寻再也找不到一粒麦子时,又抬起头来“嘎嘎”、“咯咯”声讨着,仿佛一群饕餮之徒。母亲见此情景,脸上闪出不悦的表情,她快速转身,再次走向麦子口袋,再转回来时,“刷”一声响,又一瓢麦粒霰开,击中兴奋的鸡鸭的翅膀。
鸡鸭们终于吃饱了,它们满意地哼叫着,拍拍翅膀离开了。当离开后,屋门前遗留下干稀不同、大各异、错落有致的各色粪便,宛若一枚枚战场上散落的手雷。依我看,这块儿地面,倘若要开垦为麦田,可以通过锹铲镐挖,直接撒种,根本不用再施肥了。
看着那些细密分布的“手雷”,我厌恶地对母亲:“娘,以后咱喂牲畜能不能离门口远点儿?你看,每次喂它们离开后,这里到处都是鸡屎,根本没法下脚!”母亲撇撇嘴巴,不置可否,下次照旧在屋门口喂它们。
我猜,在屋门口喂鸡鸭,能使她看起来影布施”的感觉,可以满足她居高临下的虚荣。
“五婶儿啊,你咋用麦子喂牲畜呢?”邻居张洪洋家嫂子这样对母亲。
“五嫂啊,你咋用麦子喂牲畜啊!”我六婶这样对我母亲,“那你这鸡蛋吃起来有多贵啊!你就不能上坡里挖点野菜,稍微切切再拌上点儿麸子喂鸡?”
六婶儿一生节俭,一分钱慨不能掰成三瓣儿花,自然看我母亲做这种事情不顺眼。
当然,这是她们当着母亲的面这样。不过,我也偶尔听到风儿,很多人包括张洪洋嫂子和六婶儿在背后这样我母亲。
“唉!五婶儿太大手了,用千辛万苦打下来的粮食喂鸡啊!那可是纯粮食啊!”
“唉,五嫂简直不过日子啊!懒得还像根钉子,一锤子楔在哪就在哪,一辈子不动一动啊!就不会上坡里挖点野菜。唉,简直是霍霍穷9以为自家麦子多得吃不了似的!”
其实,我觉得她们所有的言论都对,拿麦喂鸡这点,母亲的确做过分了,虽然她是我的母亲,我应该向着她。
着道着,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寻思着在腊月中旬去机房加工点白面,用来包除夕夜的饺子。我家也不例外。可是当父亲提取那只盛放麦的口袋时,他惊讶地发现口袋里剩余的麦粒连两次鸡也不够喂了。
“这是怎么回事?”父亲咆哮着,“咱们的麦子去哪了?咱再能吃也吃不了这么快啊,况且,平常多是吃玉米面,这袋儿麦子是专门留到年关时吃的!”
“我喂鸡鸭了。”母亲大大方方地回答,丝毫不认为这有何错误。
“你怎么拿麦子喂鸡!”父亲吼道。
“那我拿啥喂鸡?”母亲平静地,“勤快的人家早打下黄西菜种子或草种子备用过冬了,可咱家里啥也没有,那使啥喂鸡?难不成卸胳膊卸腿?”
“那你为啥不去打黄西菜种子菜种子?”
“唉?你这话得轻巧,为啥你不去呢?我一个女人家家的,那些力气活是男人们的事!”
“世上竟有你这样的外庄货,简直是畜类!”父亲也从不认为自己不对,所以听到自己的女人反驳他,使他格外生气。
“你吆喝啥?你吆喝啥!”母亲反驳道,“你除了骂骂咧咧之外你还有啥本事?人家的鸡鸭即使不喂菜种子,人家也喂麦麸子,可你倒好,不着家,连个工也不去加,哪来的麦麸子?不喂麦子那你我喂啥?那可是十几只鸡十几只鸭啊,你们吃的蛋还不都是从它们身上来的!”
“我让你喂鸡!”父亲骂着,反手抄起一根长长的木棒,“我让你喂鸭,今我非砸死它们不可。”他抡起大棒,冲到鸡鸭群中,狠狠地扫射着它们,所向披靡,鸡鸭们纷纷倒落下去。
“我操煞你娘啊,张祖华,这日子还能过吗!看你给我砸死那些鸡鸭,你还不如一棍子砸煞我!”母亲哭叫着。
我在后面看着这一切发生,感到很无奈,只能热切希望着:“砸死,一切都砸死,当将鸡鸭都砸完后,再一棍子砸死我娘,再一棍子将我砸死,这世界就明朗了。”
可最后父亲不砸了,扔掉棍子蹲在那喘粗气。大多数的鸡鸭看到危险解除后,纷纷从地面上爬起来,抖抖身上的尘土,逃命去了,有四五只遭遇重击满身是血躺在那里。
“好吧!今晚上可有鸡肉吃了。”我想。
年关一迫近了,再不能拖了,再拖实在不像话了。父亲没办法,提着个口袋,低着头弓着腰虚弱地推开二爷家的大门,二爷一脸惊愕地望着他。
“二哥,你还有多余的麦子吗?”父亲腆着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