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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不第后赋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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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亲戚不再言语,各自说了一些恭贺的话语之后散去。在短暂的安静间隙,张小强和吴清韦商量后,将婴儿的名字定为张尊乾,小名乾乾。三天后,吴清韦出院。出院后的当天,邻居百家和亲戚都来看望,闹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才安静下来,无比疲惫的吴清韦和张小强累瘫在床上。

晚饭后,大宝张尊元睡去。张小强和吴清韦在灯下摆弄半天,终于将张尊乾弄睡下,两人坐在灯下开始发呆。张小强踱到窗前的桌旁,盯着一盆怒放的黄菊沉思不语。不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啜泣声。他回头望去,发现吴清韦正坐在床前哭泣。

“怎么了?”张小强轻柔问。事实上,他知道她哭泣的原因。

吴清韦只是沉默,依旧哭泣。并随着张小强的发问,她的眼泪来得更猛更烈,仿佛断线了的珠子一样从白皙的脸庞上滚落下来。张小强走过去,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揽在怀中。

“人家都生男孩儿,就我生女孩儿,”吴清韦哭诉道,“本来以为是个男孩儿,生下来却是个女孩儿……呜呜呜……呜呜呜……”

张小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有把吴清韦抱得更紧了些。

“实话说,”吴清韦继续道,“自从乾乾出生后,我就一直郁闷,到现在一直没缓过劲儿来……我一直想哭……一看到孩子是个女孩儿,一想到我生了个女孩儿,我就想哭……在医院里不好意思哭,只好到晚上你们都睡了我再哭……今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不好意思守着他们哭,我是强颜欢笑,其实他们看起来越高兴,我就越想哭,我觉得他们不是在为孩子高兴,反而都在羞辱我……现在都四天了,我还是想哭,你说……我是不是要得产后抑郁症了?”

听到这些话后,张小强心如刀绞。要说因为生了女孩儿而不开心是正常的,倘若为此哭泣就不正常了,而持续或偷偷或明显地哭泣就更不正常。何况吴清韦提到了抑郁症。如此可怕的一个病症!张小强不禁想起二爷张祖昌患了抑郁症后的表现。这太可怕了!

倘若吴清韦为此患上抑郁症,那么宝宝谁来喂?张小强恐惧地想着,倘若她真患上这病,自己不仅要照顾大宝、照顾小宝,而且还要照顾吴清韦,说不定还需要隔三岔五地住院?这想都不敢想。在父母年迈,父亲吊儿郎当,母亲天天吃药的情况下,那样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天就要塌了。不说家毁人亡,那也差不了多少。

况且,引起这种事情的原因不能外传:想想看,一个堂堂的大学生竟然因为生了一个女孩儿而患上了可怕的抑郁症,并从此家破人亡!那你们说,这家人是不是早就该死!

这个理由太腌臜,说出来都会让人笑死,他张小强实在担不起这样的名誉。所以,吴清韦垮了,但他不能垮!他一定要坚强起来,驱散悲哀的阴霾,打破思想的禁锢,坚强豪迈地站起来,然后以自己的阳光形象为榜样,将吴清韦带出她心魔的深渊,走到光明的大路上。

尤其上老下幼的特殊时刻,必须要有人振作起来,要知道,“一言地狱、一言天堂”,一句向上的话,可以带人升入天堂,使整个家庭光明起来;一句打击的话,也可能使整个家庭堕入无间地狱。

所以,张小强尽管此时仍不知道说什么,但他更加用力搂住了吴清韦的肩膀。他只有用他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量,使她明白,他理解她、支持她。同时无声地传递给她一上信息:他完全可以作为她的依靠!

吴清韦尽管抑郁,却也能感受到张小强的力量,这时她喃喃道:“我为你生了个女孩儿,你怨不怨我?以后……你会不会因为这个而疏远我?或者决裂?”

“傻瓜!”听到这句问话后,张小强觉得不能再沉默,他果断回应道,“你怎么会这样想!要记住,我永远都会支持你,永远都会站在你身边……这么说吧,倘若有一天非要跟某一方绝裂,那么,在你和这世界上所有人这两者中,我绝不会跟你绝裂!……所以,以后这种愚蠢的念头连想都不要想!……更何况生男生女你自己根本没法把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怪不得你!……当然,即使你真能够把握,我也决不会怪你,因为那是你个人的自由权利!……”

听到张小强如此斩钉截铁的话,吴清韦似乎受到了感染,有一时间,她停止了哭泣,认真倾听着。

“可即使这样,我仍然要说,”张小强站起身,向天挥舞着双臂继续激昂道,“据科学研究表明:虽然任何人不能把握胎儿的性别,但事实上,生男生女的密码却由父亲的因素决定!……不要不相信,因为这世上大多数愚蠢的人都将这个重任强硬地、无理地担在了女人的肩上,但事实上,胎儿的性别的决定性因素并不在于女人,而在男人!……因此,你更没有理由哭泣了,你也完全不必自卑,因为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之所以生成一个女孩儿,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而在于我的关系!……说到底,是我无能!”

话说到此处,张小强话语里也自卑和悲哀起来。这时,他的一番话终于发生了力量,吴清韦见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蓦然对他感到心疼起来。

“你不要这么说!”吴清韦道。

“我必须要这么说!”张小强道,“因为责任的确在我,而却由你背负起了这个责任,因此导致了你的不平、不甘、失落和忧郁,这是严重不公平!因此,我理解你!……换成是我,我也会不平、不甘、失落和忧郁,甚至绝望的!因此,一切与你无关!……本来,从男人决定胎儿性别这个因素上来讲,害你生了一个女孩儿我已经够难受的了,而你却将责任错认在你身上,从而使自己那么痛苦、那么不开心……你知道么!当我看到你那么痛苦、那么不开心后,我会怎么想!……事实上,我比你更加难受!……你要知道,在我心底,看着你痛苦,甚至比我自己痛苦要更痛苦一百倍!……而你倘若开心,我就会开心一千倍!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因为只有你才是这个家的关键,才是这个家最重要的人,你的存在直接影响到全家人的情绪波动……因此,你一定要开心起来,哪怕不开心,但一定要做到坚强!”

“可……”吴清韦道,“我从没想过我在这个家里这么重要过,你的说法未免过于夸张。”

“的确如此,”张小强道,“且不说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且说眼前……倘然你不振作起来,倘若你不对当下有个清楚的判断,倘若你没有意识到所有的一切并不是你的错……那么依你的性格,你一定会伤心、忧郁……你一旦伤心忧郁,你的身体就会出问题,即使不像咱们村二胎生女的林彩云那样大出血,也会影响到哺乳……我可听说了,倘若坐月子期间的产妇心情不好,则会影响到母乳的分泌,你想想看,你要是没奶了,那么孩子咋办?……这还不说,你要是真得了什么抑郁症,就像咱二爷张祖昌似的,要么天天不睡觉,要么隔三岔五住院,那我怎么办?……你到我家十年了,你最清楚,我有个愚蠢的老爸,有个瘸子老娘,你要是再没奶,更甚至天天住院闹胃疼,那我还怎么活?……那样的话,我们的整个家就都散了!”

此时,吴清韦早已泯了眼泪,静静地听着张小强的叙述,半晌不言,仿佛为他的话所动。张小强望一望吴清韦,转身走到那盆盛放的菊花旁。外面是冷漠的十一月份天气,但这盆菊花却傲寒怒放,在万花凋残后仍能吐出鲜艳的黄嫩色,一朵朵、一瓣瓣,生机蓬勃,给人以无名无声的激励力量。

“话不多说,”张小强道,“说到底,这种凄惨的命运是拜上天所赐……既不能怪你,也不能怨我……一切的一切,皆因这欺负人的命运!……或许,上帝看我们不顺眼,却并不因为我们长得不好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上帝就是看我们不顺眼……所以,它让我们贫困、让我们纠结、让我们凄惨、让我们羞愧、直到让我们无地自容!……但!他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张小强伸出食指竖向天空,仿佛要将并不存在的上帝戳个窟窿,道,“他们不仅留给了我们贫困和纠结,还让我们保持愤怒!……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幸运的是,我们还有愤怒!”

“那么,”张小强顿了顿,继续道,“我倒是觉得,我们此刻的重点不是男孩女孩儿的问题……毕竟那已经是过去……是无情、冷漠、残酷的上帝操控我们然后留给我们的不堪过去……而此刻我们的重点却是……如何突破上帝的束缚,从它那看似遥无止境的操控和压制下挣脱出来,从而踏上一条真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嗜血豪壮之路!”

“难道世上真的有命运一说?”吴清韦道。

“当然有!”张小强道,“否则的话,怎么会有西汉汉高祖刘邦的曾孙汉武大帝刘彻;唐朝唐高祖李渊的儿子唐太宗李世民;元朝元太祖成吉思汗的孙子元世祖忽必烈;清朝顺治帝的儿子康熙帝!……若没有命运,又怎么会有短命的秦始皇;烂泥扶不上墙的刘阿斗;穷奢极欲、害民乱命的隋炀帝;只爱美人不要江山的李蛮;只喜欢画山鸟鱼虫的宋徽宗;历史上最苦逼的皇帝光绪呢?”

吴清韦抬起眼神望向张小强,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如何激动。张小强只当没看到她的眼神。

“无他,唯命运耳!”张小强铿锵道,“一切就是命运……同为生在帝王家的那些人,有的人成为千古帝王,有的人却沦为帝王中的笑柄;然而,很多在草莽中的贫贱人士,如刘邦、朱元璋,却成了开国皇帝……这全是命运!……然而,倘若你读过历史,便知道这些人物并不是一朝黄袍加身,而是曾历尽千辛万苦与九死一生……尤其是朱元璋,小时候曾给你放过牛!但他最终建立大明朝却是不争的事实!……从这点来说,没人天生一辈子是乞丐的命,也就是说……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想改变!”

“中国历史上不乏与命运抗争的人选,”张小强道,“在唐朝末年,曾经有一位少有诗才的举人名叫黄巢,曾因应试进士科举不中而忿然赋诗一首,于一怒之下聚众起义,一路杀官夺郡,最终攻进长安,建立大齐政权,自号‘黄王’!”

吴清韦纵然不明白,但依然期待地望向张小强。

“所以,”张小强望向吴清韦道,“只要你想改变命运,你终能改变!……而刚才提到的那位黄巢先生,在科举不中之后赋的那首诗便成为命运能够被改变的注脚。”

“那首诗是什么?”吴清韦抬头问。

“《不第后赋菊》,”张小强道,转而他仰头吟诗,模仿着黄巢在写此诗前的悲愤又雄壮心情,“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吴清韦低头,默默回味着这首诗。她当然不太懂,但能从张小强的语气品出壮烈的意味。就在她品味时,张小强找了一张厚纸,手执中性笔在上面刷刷点点录下了那首《不第后赋菊》。写完后,他将那张纸举在半空中,对着灯影放肆吟诵着。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吟诵间,心底升起无尽的悲愤与豪情!

“黄巢的这首诗,就咏的是我们面前这种菊花!”张小强指着那盆怒放的菊花对身后的呈清韦道,“我希望……我们就像黄先生描写的菊花那样,也像面前这盆菊花一样,即使面对外面不能出手的寒冷,面对诸多万千草木的萎落,而这菊花却仍能在这座冷屋子里持续怒放!……我希望我们就像面前这菊花,即使经过寒霜和风雪,仍不被打倒,相反,却能越悲苦,越坚韧;越贫贱越艳烈,始终于逆时中而怒放!”

说着,张小强将那张录着这首诗的纸张郑重地张贴在墙上。此时,吴清韦也受到某种感染,她从床上站了起来,望向那张纸。

“我相信,”张小强转身面对吴清韦道,“经过我一番慷慨激昂,此刻的你应该已经从刚才的抑郁和悲哀中挣脱出来了,可能暂时摆脱了生了女孩儿带来的负面影响……当然,或许之后还会有情绪上的起伏,那么,当你一旦有这种负面的不良情绪时,我要求你一定读读这首诗,从这首诗中获取力量!……你要相信,我们一定行,我们一定会获得更好的生活!……当我们更好的生活后,当我们从茧一般的财政危机中挣脱出来后,我们就再生一个,你和我的,一个属于我们的,让我们骄骄傲傲的男孩儿!”

这样说着,张小强上前一步,迎上走过来的吴清韦,之后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这么多年,我终于懂得一个道理,”张小强将嘴巴伏在吴清韦耳边沉声道,“面对无所不能的上帝,我们不能不敬畏它,不敬畏上天似乎是愚蠢的,这会让你做很多愚蠢鲁莽的事……我敬畏它,可我依然要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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