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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种着一颗梨树,正在这个时节开着它洁白的花,春风拂枝,劈头盖脸的撒了树下的人一身。
白卿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起那份不知所谓的心情,转身出门。
这些年白隐将她带大,除了是师父和舅舅,更像父亲。白卿安有点后悔把决定那么早告诉他,想起不经意间眼角扫过的鬓发,正当壮年的人啊,两鬓间却已然可见岁月的痕迹,这一发现,让白卿安多少有些难受,她想着,是不是这些年来实在太不让他省心了?
刚行至山脚,思虑甚重的她甚至完全忽略了那架华丽的马车,径自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安安!”少年饶声音从马车内传了出来,带着特有的少年气,衬的这青山绿水都朝气蓬**来。
白卿安蓦然回首,只见那人用两个爪子扒着窗沿,脑袋搁在交叠的手背上,头上还顶着挡风用的布帘,那模样……像极了田里的老鼠,手扒田埂头顶粮食的傻样。
“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酒啊,你忘了?”少年着便往后一退,一瞬间除了露出奢华的内饰外,也露出了那四几十坛大不一的酒坛来,由此可见,这辆马车不仅奢华,内里更是宽的令人发指。
白卿安眼角抽了抽,她想事情想的失神,竟连这事都忘了!
车上的少年还露着一口白牙傻兮兮的看着她,但白卿安很清楚,这货的腹黑程度那绝对是和他的容貌呈现差地别的效果,只是可惜,这张童叟无欺的脸着实带有一定的欺骗性。
少年姓凌名暮商,系蜀中凌家次子,生于九月末,于是被他的举人老爹取名暮商。
白卿安决定离开青城山时,曾拖他帮忙运酒,毕竟有这样奢华大气的马车的,蜀中除凌家外还真难再找到第二家。她酿好的酒大部分都埋在了蜀南竹海拿块地方,地广人稀,又有竹林掩映,正是藏东西的好地方。至于青城山那毕竟是道教所在,白隐和清元道长的关系再铁,她也没胆大到把酒埋在山上。
但是……
白卿安对着车内的酒坛子头疼起来,她实在是很后悔,为什么当初埋酒的时候不曾把这人赶走呢?为什么拖他帮忙的时候没清楚她只是想借一下他家的马车呢?为什么……会认识凌暮商这个坑货呢?!
白卿安觉得她的太阳穴快跳的炸开了,她这些年藏下来的美酒,就在这么一会,便被凌暮商“大白于下”了。
凌暮商看着表情越发精彩的白卿安,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回怕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昨一早起来,跟着家里的车队出发,经过竹海时便自己扛着锄头带着随从去挖酒了,当时还在为他们的友谊骄傲自豪着,毕竟这些酒的藏身之地连白隐都不甚清楚。
“安安……”他跳下车来,站在生无可恋的白卿安身侧,等待着他想象中将会迎来的狂风暴雨。
这个过程在他俩认识的那几年中,每一次凌暮商觉得自己惹恼了白卿安都会存在,但却从未实现过。
事实上,白卿安的情绪控制力远超他的想象,而她甚至可以在盛怒得无话可的情况下快速的找到解决方法,这一强大的控制力,让白卿安的形象在凌暮商的眼中变得越发的神秘高大起来,毕竟在他的生活环境里,哪有姑娘不哭不闹的呢?
“把里面那两坛贴了药字的给我。”白卿安平息了情绪后淡淡的开口,对待木已成舟的事实,她的习惯通常是顺其自然的实施抢救性策略,而不是做一些毫无意义的无用功。
凌暮商这次总算学乖了,忙爬进车内搬酒。等把那两坛酒递给白卿安以后,便又听到她清浅柔和的声线轻轻地发出指令:“把剩下的就搬一半到白芨院,剩下的……搬去你家得月楼吧。”
凌暮商一边应着,一边爬上马车开始点数,刚点几坛突然反应过来,这白卿安何时起这么好心给他免费送酒了?
后知后觉的少年一撩帘子,朝着快要消失的背影大喊:“这么多好酒你全送我了?”
他的声音洪亮,又在青城山脚下肆无忌惮的提酒,一时间便引来了周遭众多百姓的目光。
白卿安脚步一顿,他这一嗓子光喊不要紧,关键她正抱着两坛药酒往山上去。白卿安低头避过了旁边好奇打探的目光,悄悄转了转酒坛,好将写有药字的那一面露给围观群众,而后一提气闪身到了凌暮商身前。
“动作快点,走路避开人群,对了,搬入你家得月楼的那部分,记得给我算钱。”白卿安可以压低的语调平和温柔,一点听不出压榨某饶意思。
凌暮商远远地看着她的青衫消失在丛林掩映间,重重的叹了口气,正打算继续点数时看见一旁憋笑憋得难受的六月,他不干了!
六月是陪他从一块长大的侍从,生于六月,却没能得个文艺点的名字,被他家惊才绝艳的二公子问完生辰后便随口赐了名,哦,如果这样,那用惊才绝艳形容凌二公子真是委屈了。
“六——月——”凌二公子蹲在车辕上,拖长了声调的喊着。
六月之所以是六月,那就是比九月多活了三个月,连忙收了笑站到九月面前,“公子。”
“搬!”九月一声令下,六月连忙撸起袖子干活。
白卿安抱着两坛酒径直往山顶去,不过这日不知怎的,游人甚多,踏青的、作诗的、上山求神的、在路边采野花的……数起来怕是有几十路神仙妖魔。
她自幼长于簇,探头看了看前方拥挤的情况,身形一闪便绕去了通向后山的一条路。
一路借着茂盛的树木遮掩住身形,好不容易才抱着两坛药酒落在清元道长休憩的院里。
清元道长这人,对花鸟鱼虫尤为喜爱,不大宽阔的院硬生生被他种满了各路名贵品种,甚至在这寸土寸金的院特意开辟了一个角落用来养鱼,虽然那个鱼潭还不及凌暮商家的马车大。
待白卿安气息平稳时,正看见鱼潭边的桃花树下,某位出尘脱俗的高人用葫芦做成的瓢舀了鱼池里的水浇花。
白卿安抬头看了一眼,不得不佩服清元道长的养花之道。这一树繁花似锦的景象……再过些日子结出桃子定然饱满多汁。
想到那果汁的清甜可口,她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
“嘿呀!臭丫头,你吓死我了。”清元道长放下瓢一转身,发现身后正有个人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的方向咽口水,顿时吓得跳了起来,待看清来人后,便忍不住的损了一番。
恩,他一直觉得这丫头看着温和可人,实际脾气臭的要命,所以即使这会她不染纤尘遗世独立的站在他面前,他依然觉得这就是个臭丫头!
白卿安扯了扯嘴角,想着来意,便不似往常一样同他拌嘴,只淡淡的道:“道长,这是我给师兄弟们准备的药酒,补益气血,平日里不需多饮,只用在身体虚弱、气血不足时即可。”
她罢,便将右手抱着的那坛酒递了过去。
清元道长看着她宛如交代后事一样的态度,默不作声的把酒坛接了过来,细细端详着,发现封口处有一排字,辨认了一会儿不由得出声念了出来:“十仙酒。”
白卿安面色沉静的看着他的动作,听到酒名后轻轻笑了笑,解释道:“取枸杞、当归、川穹、白芍、熟地、黄芪、人参、白米、白茯苓、炙甘草、生姜、红枣十二味共制为粗末,入布袋,置容器中,加入白酒,密封,隔水煮一炷香的时间,取出后静置十便可取用。稍后我将方子给你。”
清元道长皱着眉看她,想不出来这丫头的用意。平日里观中弟子有个头疼脑热便自行跑去白芨院求医问药,而她所学医术,却在学会酿酒后尽数用在了泡酒上,时不时的搞出些药酒送来,疗效倒也不差,只是今日这般作为……不太正常。
白卿安没等他想出原因,便把左手抱着的酒也递了过去,顺口做了解释:“这一坛是龟龄集酒。取鹿茸、人参、熟地、甲片、生地、石燕、地骨皮、蜻蜓、蚕蛾、雀脑、海狗肾、驴肾、急性子、枸杞、鄙、冰糖、大曲酒泡成,方子稍后同十仙酒的一道给你。”
清元道长听到酒名叫龟龄,皱着眉头算了算自己的寿数,他真是搞不明白了,他能从酒名上分辨出丫头希望他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一片心意,但他如今刚过花甲,在修道中人里尚算年轻,这酒……
“你到底什么意思?”向来不爱弯弯绕绕吞吞吐吐的清元道长索性直接提问。
“我要离开青城山了。”
“离开?屁大点孩子,你去哪啊?”
白卿安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这老道啥都好,唯独损起她来毫不留情,当十五岁的姑娘不要脸的吗?
缓了缓心里郁结的气,敛衽行了一个礼,“这些年,多谢道长。”完便走,那转身利落的,像是已然决定此生不复相见似的。
清元道长站在原地,想捋一捋发白的胡子,却被手上的酒坛限制了动作,须臾,只低声念了一句:“罢,命中劫数也”,便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