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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时光便至南梁三十九年,罗熙于两月前乍然薨逝,举国哀恸三十三日后,现如今已葬入皇陵安息,年仅九岁的新帝罗福登基。那日晌午,沧泱一回来府邸就跟我说起了这事,面色带着些许凄伤,我是原不相信的,只轻笑道:“你必是又在诓骗我,陛下这两年身子一直不算太好,都传出多少次这样的消息了,最后还不是都化险为夷了?”
沧泱一时无言。
我淡淡笑。
随后,沧泱轻轻一叹,神色十分认真的对我道了一句:“这次是真的。御医全都侍候在侧,束手无策。”
我这才觉出几分严重,心头一紧,“陛下怎么会?”
沧泱一摇头,“大约是情蛊和锁骨针在作怪。”
我忙问:“那你觉得怎么样?你当时也中了锁骨针。”
沧泱笑望住我,悠然道:“放心,自是不会叫你做寡妇的。”
我瞟他一眼。
在时隔这么许多年之后,当我猝然接到皇后传入府邸来邀我带着元澈入宫相聚的懿旨时,手里轻握着明黄色的锦布,心中突感恍如隔世般,原来许多事情早已经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元澈是我和沧泱的儿子,刚满五岁,元,初也,澈,清也。
沧泱是希望元澈能做一个清清楚楚且明明白白的人。
彼时御花园风光正好,花团锦簇依旧,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入过宫了,本以为再也不会踏进这个满是回忆的地方了,却没想到,罗熙一走,我就来了。
元澈正和罗福在不远处的小亭中玩闹着,遥看去,就像是小小的沧泱和小小的罗熙,皇后一身金丝嵌纹凤凰华服,在晶亮的阳光下散发着浅淡的光华,宛如流水涟漪,“自从多年前那一别后我俩就再未见过,说起来,在这宫中的众多妃嫔中,我最为看好的人自始至终便只有你一个,我之前并不晓得你和陛下之间的那些往事,原以为你能够长久的留在宫中,留在陛下的身边,做为左膀右臂,也能时刻帮衬着我一把,替我分担些。”
我缓缓收回目光,莞尔笑道:“皇后娘娘实在高看我了,宫中的尔虞我诈,那两年见太多了,我实在承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皇后叹息道:“你原就是个有福气的,不瞒你说,你如今的生活正是我当年处在闺阁中时最为向往的。”
我笑看着皇后问:“皇后娘娘可晓得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如今倒是被旁人说得不像样子。”
皇后含笑,“可你却乐在其中不是?”
我轻轻一笑,片刻后,轻声问:“庄婕妤可好?”
皇后低眸,“她两年前就在三生殿没了。”
我“哦”一声。
皇后道:“你也不必太过惋惜,庄婕妤和宁亲王就像是比翼鸟,比翼是要双飞的,一个走了,另一个自然是活不长的。”
我点头,“那么?”
我还未说什么,皇后就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后来庄婕妤在三生殿生了个女儿,陛下不愿承认,如今,我至多也只能赐个郡主的名号给那孩子。”
我深吸一口气问:“陛下这两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摇一摇头,“本不想告诉你的,陛下临了时特别交代过。”
我一蹙眉,“交代过?”
皇后一抿嘴道:“罢了。”
我忙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道:“陛下自从几年前回来身子就一直不好,我也曾问过,陛下根本心知自己的病源在何处,因而一直不愿意见你,就怕自己少活一日。”
我缓缓道:“我不明白。”
皇后叹道:“我原也不明白,所以有一次,我在御书房问过陛下,你知道陛下是怎么答得吗?”
我摇头。
“陛下对我说,虽不能时时见你,但只要他还活着,晨曦时分,一睁眼,他就和你同在一片蓝天白云下,夜幕降临,透过窗纱,他就可以跟你同赏一轮明月,更可以随时呼吸着跟你一样的新鲜空气,他每次早朝看到沧泱风采,就能知道你一定正过得很快乐,很幸福,这就已经足够了,陛下他还说,如果他前些年就死了,你一定会伤心,会愧疚,而他越晚死,你心中的伤感就会更少一分,时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可以冲淡很多感情。”
想不到,罗熙他竟已经为我想到了这个地步。
原来这些年我的幸福全都加诸于他的痛苦之上,不禁在心中自嘲一笑。
我淡淡道:“陛下他真傻!”
“是啊,陛下是傻,你知道么,陛下还做过更傻的事。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
“什么事?”
“陛下的情蛊乃是不能动情,锁骨针最好不要动气,他分明知道听见关于你的消息便会动情,他分明知道看见沧泱便会不自觉的动气,可他还是每日坚持看你的消息,还是坚持将沧泱留用在朝中,就是想离你更近一些,前一段时间,陛下完全起不来身,躺在床上还抱着那本册子,里头都是一条一条关于你的消息垒起来的,一面咯血,一面翻看,抱在怀里,像个宝贝,陛下后来咽气时交代我将这册子与他一同带入棺中,但我没这么做,”说着,皇后就往后看了一眼,宫女将册子递上来,皇后接过,指尖轻抚一抚,推到我面前来,“你看看?”
我拿过,一本青灰色的素皮册子,看上去已是很旧了,翻开看时每一页都有着一种脆酥酥的声音,应该是被罗熙翻来覆去的看过,我眼光才掠过几页,就感觉眼前已经模糊。
三十二年春夏,淼淼大婚。朕记得,那晚月色很好。
三十二年秋冬,淼淼有孕。虽窗外秋叶簌簌秋叶黄,但朕应该高兴。
三十三年春,沧泱满面红光,看上去心情很好。淼淼大约也好。
三十三年初夏,元澈出生。元澈,名字不错。沧泱手笔。
三十四年春,一家三口结伴出游,沧泱三日未上朝露面。
三十四年冬,淼淼发烧。
三十五年春……
三十六年春……
……
“陛下这又是何必呢?”
皇后道:“陛下虽在年少时开罪过你,但其实,他对你的心思绝不少于沧泱半分,我告诉你并不是要你怎样,而是想着你也应该知道陛下对你的情意,不要再误解他了,他终是错过了你一世,可他却并不愿你用一生来偿。”
我淡淡道:“我一直以为陛下想通了。”
皇后一摇头。
沉默片刻,元澈小跑过来一头撞进我怀中,抬起天真的双眸,看着我一脸笑嘻嘻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罗福则是在一边很是沉稳的样子,像个小大人,“子清,你羞不羞,这么大了还要找娘亲!”
皇后笑抬起手来摸一摸罗福的额,罗福仰面一蹙眉。
这个蹙眉像极了罗熙当年。
我也笑,“对了,方才说庄婕妤生了个女儿?”
皇后点头,“是啊,忆之长得很好,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陛下生前也算善待她,但就是一直没承认了她,于是,就在罗福登基后两日,我就趁机将忆之尊为了惜兰郡主。也算是给庄婕妤一个交代。”
我想了想道:“忆之再怎么说也不是陛下的骨血,总留在宫里怎么也说不过去,不如让我带走她可好?”
皇后一挣眉问:“你果真愿意?”
我笑,“为何不愿意?”
皇后含笑点头,“那也好,毕竟宫中不如府邸生活来得畅快悠闲。”
我道:“是啊,我也不愿意这么一个没人胚子从小就长在宫中这个大染缸里,我和庄婕妤之前也算是好了一场,多加看护她的女儿也是应当的。况且不管大人发生过什么,孩子总是无辜的。”
皇后看住我道:“你能这么想倒也好。”
我道:“我还记得,很久以前陛下曾也对我说过,他的性子就是因着自小在皇宫中长大才养成的,他那时处境艰难生活并不如意,一直经历着尔虞我诈,互相利用,能看得出来,他一点儿都不快乐。”
皇后轻叹道:“若有的选择,谁愿意待在这里?”说着,她目光悄然落正在一侧眨巴眼的罗福身上,“陛下去得早,宫中只剩我们孤儿寡母的,也不知该如何办,走一步算一步吧!罗福年少,我又不太懂得朝堂之事,我意还是希望你们能多多帮衬一把才好。”
我轻笑,“皇后娘娘就放心吧,沧泱也好,建宁也好,容大人也好,都不会不管的。”
皇后点头,“如此,我今儿就能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