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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的宗祠里,掌管冥事、灵事的方士不知道又在折腾什么新东西,随着阵法的嗡鸣声,窗外飞过一些莫名其妙的彩纸。
阿宝乐呵呵地,边蹦边追着这些纸片跑,抓到一张,那好看的纸片就噗地一声变成纸鹤,再度飞起来。
纸鹤摇椅晃,撞到别的纸片,也都变成了纸鹤,一撞十,十撞百,直到整个梁家渠都飞满了五颜六色的纸鹤。
哗啦啦飞过藏书阁,飞过学堂,飞过每一个院子,被牌坊楼前的封印给挡了回来。
汝三水放下手里的杂书,叮嘱阿宝跑得慢些。
阿宝边蹦边应:“哦——”
汝三水和他们亲近,因为从受二舅舅和云舒阿姊的照顾颇多,实际上却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梁家家主梁赴平,如今也年将六旬,膝下三子一女。长子梁璟一脉的孙子只有梁易安,从受阿爷教导,教得像个老头,板正得好像一柄削好的尺子。
二儿梁琰一脉,孙女梁云舒孙子梁云楠。庶出三儿梁珏一脉,一个孙子梁乾,在惹麻烦事的造诣上赋异禀,十里八乡无人能敌,登徒子中堪称绝代。
其他同辈的梁家子孙,就是阿爷梁赴平的兄弟支脉了。
梁老唯一的女儿外嫁汝家后,绍兴十年年初,诞了个女婴叫汝淼,福薄早早夭折了。寺前超度时,夫妇无意间捡了汝三水回来,把淼字拆了给她做名字。诞辰也记的是捡来的时辰,累得她没有生辰八字,长这么大算命也没法正经算过一回。
多亏夫妇两个一直认为是上的安慰,待汝三水如己出。
可能是她命里不详吧,夫妻二人将她养到八岁,前后都病故了。梁老不顾族里反对,硬是将没有血缘关系的汝三水接进了梁家本家。
梁易安曾,以他对梁老的了解,一众子女中,他应该是最喜欢女儿,所以女儿养大的孩子,管他是否有亲源,一定是要保护好的。
汝三水及笄前,也在老爷子手底下受教过几年,性子其实也是比较内敛的,只不过不像梁易安,从到大,脑袋给教闷了,木鱼一样。
也不像梁乾。梁乾跟着他父亲不住在本家,又是独子受宠。是三五岁的时候吃个鸡爪只吃掌心,不然就气到咬自己手掌心的那种撒泼猴子,虽受正统孔学教育,性子却是野的。
几日休沐,游山玩水上蹿下跳也好,去集市上撒钱也好,闭门睡懒觉和周公约会也好,个人都有个饶事情。
此时并不十分农忙,汝三水不出门也无事可做,闲时就看些书。即使窗外现在五颜六色的纸鹤满乱飞,除了叮嘱阿宝,也没有多看一眼。
也不是正经书,她原本以为是梁家祖上本传,但好像有些神鬼志怪之,更像是编故事美化家族。
对于那些传中子将生前的祥瑞吉兆,什么花里胡哨的祥云彩鸟绕房子飞,什么梦里老虎狮子来家里做客挤了一屋子,什么黑龙黑蛇打架,龙打输了钻进娘胎里……这些她向来都当做吹牛的笑话听,所以这本书也当志怪看看就算了。
这里的稀奇,也有趣,梁家祖上本来是习道修仙,一脉师承一位尊号“浮黎“的仙家。这位梁家祖先拜师三十年,一日出师,与同门师妹一起下山。见猎户的竹笼陷阱困住了一只通身雪白的仙鹿,便用宝剑劈开笼子。却见仙鹿已经重伤,哀哀鸣叫,因鹿通灵,二人又是修仙者,便听出仙鹿苦痛难当,正向二人求死解脱。
梁家祖先不愿杀生,踌躇犹豫,师妹却夺过宝剑,落剑即杀仙鹿。
师妹犯了杀生戒,杀的还是灵物,为要还了杀生债,再轮回三世方有缘再登仙班。修仙者寿与齐,三世轮回其实是很短的惩罚。
仙鹿则感念恩德,化身于剑上,成为护主剑灵。这位梁家先祖为自己的踌躇不决感到羞愧,认为自己的修行不如师妹,有愧,不愿意接受剑灵的报答。于是舍弃自己的宝剑,传给梁姓本家,以镇家德,仙鹿世世投胎于梁家,等待师妹轮回后带走宝剑与仙鹿,一同登仙。
这故事大约是梁家有仙缘,有宝剑镇宅,世代还都有仙鹿转生的子弟,有一或许还会见到仙人来取宝剑,完成交接。
这怎么都有点自命不凡,再或者是哪位先祖睡觉睡蒙圈了,流着哈喇子瞎写的胡话。
不然照这么,这位仙子若真来取走这些,梁家从此没有了仙鹿保佑,岂不是会失了昌隆的家运?
类似的故事还写了不少,有一些还颇为矛盾,汝三水看了两下来,对于这些,当然只做笑谈了。
梁云舒和梁乾一行人出游,三日游够了,梁乾月初回来第一件事,竟是跑来汝三水院里,给她一捆湘妃竹苗。
阿宝在三水屋里住了三,这时候还没回去,拽着三水衣角,啃着手指,茫然地看着地上多出来的一捆细竹子。
对于她,不如给一麻袋竹笋来的实在。湘妃竹故事凄美,但真的,竹身斑驳得不太讨喜。她本来性子就内敛,再送她这么一种竹子,何苦来?
梁乾喜竹她是知道的,尤喜唐竹,细而疏节,挺拔潇洒,常人谓之苦竹,于他,却是乐竹。
花竹高伟葱翠,寒竹秀丽挺拔,她不大在意,倒是对眉竹和凤尾竹这一类有点兴趣,丛丛簇簇的,她觉着好看。但是这类竹似乎不大讨梁乾喜欢,觉得不足正统之风,有靡靡之气。
梁亦鹤曾经故意装作不知,提起石竹来,险些气着他,因为石竹人称洛阳花,名为竹却不是竹。这种誓死扞卫竹类尊严的劲头,拿梁亦鹤的话是:“做燎徒子还要立牌坊。”
梁乾向来纠结这些,也不清楚他这么一个直来直去的脾气,为什么反倒是个顽固。猜他来世,若反过来,别是个沉默寡言却乐于打破陈规的性子,那就有些闷着骚了。
他头头是道:“原本是想去慈姥山的,那边翠竹子在乱石中生,圆体疏节,是做凤曲龙吟之萧的好料。不过,城北最近的襄城河边上竹子也是一景,除了这湘妃竹就是唐竹了,唐竹虽最常见,却也是最风雅。它又叫做孟宗竹、楠竹、江南竹、猫竹……”
“毛竹子嘛……”她声。
“……是,就是毛竹。”
他觉得尴尬,耳根子发红,突然有点扫兴:“好吧,你都知道。”
“你过那么多次,我如何不记得。你和云舒阿姊出去这许多日子,只在城北闲晃而已,没有什么新鲜见闻,倒又回来同我絮叨这些,我当然觉得没意思。”她倔道。
“埙!我学了吹埙,教给你好不好?”他想起来了这茬,又开始穷高兴,一脸喜滋滋。
学了两三便要为人师了,汝三水也没有臊他不要脸,只回答道:“我没有埙的。”
“我这有个石埙,来,我先拿这个教你。”
她想了想,点点头。看那石埙呈梨型,底部平整,上方是吹奏孔,前方四音孔,后方两音孔。梁乾手堵住不同的孔,依次将所有音一一吹来给她听。
吹罢,递给汝三水,想叫她试一试。汝三水没接,微嗔着眼打了他一下。
梁乾反应过来,自己亲过的埙怎么好往她嘴边递,这动作实在过于流氓。如果梁易安在旁边,作为梁家的礼仪标杆,可能要把他这个不懂礼节的嘴给打歪咯。
他忙把埙擦了擦揣进怀里,挠着后脑勺:“你看我,我这就回去给你做一个来,赶明儿做好了送你。就用我院里的紫竹!竹埙又叫竹篌,比容易跌坏的石制埙总是好些。”
他还是三句不离竹,完兴冲冲地就跑了。
“哎!你回来!”汝三水喊不住他,绞着红梅手帕,嘀咕:“呆瓜一个。”
阿宝坐在那捆竹子上,吃着手指头,也一样喊道:“孬儿一个!”
汝三水刮刮阿宝的鼻子:“好话不学。”
第二休沐结束,就要去书堂温书。一早上,寅时未过,三水把睡得憨憨的阿宝横抱着,连带一包袱东西送了回去,估计等卯时甚至辰时,阿宝睡醒,才会发现自己被乾坤大挪移了。
汝三水回头往书堂的方向走,这时候已经渐渐擦亮。
半路上看见梁易安,抱着一捆油纸包着的东西,低着头快步走。平时看他总是一板一眼,难得见他急匆匆的样子。
“知远兄长,这是什么?”三水拦住他,好奇凑上前去。
梁易安却突然向后退,汝三水一时有些难堪。
梁易安抱紧了那些裹得严实的东西:“抱歉,这些是禁书目,师父最近书阁失修,需要整饬,这些书要暂移到师父房里。万不可随意窥看。”
三水愣了愣,听出来这大个子居然在数落她,撅了噘嘴:“谁曾想窥看?我都不知道这些包裹里头是书,知远兄就这样冤枉人。”
梁易安:“我没有过责的意思……”
他向来只是做事,哪懂该怎么话。还要再什么,就被打断了。
梁乾的声音远远传来:“三水妹妹!”
汝三水心里一喜。梁乾制好埙来找她了,想要笑,可是面前梁易安盯着,她正难堪着,不知道怎么是好。
梁乾一身暗红的衣服煞是显眼,果然是乐颠颠地送埙来了。把埙往她手里一塞,看见这两人不大对:“怎么了这是?”
汝三水看着手上这种球形的埙,只把玩着不话,梁易安也不话。
梁乾一头雾水,见梁易安手里抱着一大摞东西,只:“哎,走了走了,知远兄辛苦。”就拉三水走。
见梁易安走开了,他又问:“刚刚那个古董跟你什么了?”
汝三水觉得其实梁易安也没做错什么,跟他了反而跟告状似得,只回答:“古董会啥,敲一下嗡嗡嗡呗。”
梁乾哈哈笑起来:“阿汝,你好可爱,我很喜欢你,以后我梁乾保护你,如果真的有什么人欺负了你,都来和我。”
灯火虚晃,窗外暗夜风雨。
汝三水取出袖中的紫竹埙,想起他白的话。她居然不自觉有些痴笑,指抚竹埙,轻轻吹起。
除了这份欢喜,汝三水也有别的心事。
养育自己的父母离世多年,她一直是在祭日里自己前去祭拜。由于她姓汝,已经隔了一层亲,又本不是梁家女儿亲生的外孙女,总是不能在清明祭祀的时候走在本家队伍里,除了去祭祀父母,她也是想正式祭拜梁家的先祖。对她来,汝梁两家就是她自己的家。
隔梁云舒又来找她闲聊。汝三水请梁云舒进来,倒了两杯茶:“祖父同意我去了吗?”
梁云舒和汝三水相向坐下,啜了一口茶,似乎在措辞,半晌之后道:“先不这个。今祖父你也到了年纪了,让我来问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人。”
汝三水突然睁大眼睛:“这是要为我指婚吗?三水还不想……”
“我知道,我们宝儿,喜欢梁乾是不是。”
汝三水被中心思,红了脸:“可他不喜欢我,当我是家里亲眷而已。”
梁云舒笑意浅浅:“那你和他在一起,快乐吗?他和你在一处时,是不是也很开心?”
汝三水愣愣看着阿姊,点点头。
“爱是为了欢喜呀,”梁云舒:“就是要快快乐乐地,不然要爱做什么?只要开心快乐,其他的一概都不重要。你看我和时俊在一处,很欢喜,我想陪伴着他,为了能够时时刻刻让他欢喜。”
汝三水重复道:“为了能够时时刻刻让他欢喜……”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梁云舒:“阿姊,我知道了。心怀有爱,便施之于爱人。”
“我就,宝儿最聪明。”
梁云舒牵起她的手:“你想在本家队伍里,一同去祭祀你父母的事情,祖父当然是准的。你养母虽然已经是汝家人,毕竟那是他最疼的女儿。只不过那是过了年节之后的事情了。你现在要想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