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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离的这个夜晚,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
杨振骑在马上,背着自己的火枪,跟着前方长长的队伍,一路往南挺进,留在他们身后的,是土城子一带老花河两岸一地的尸体。
这样的行军是枯燥的,但也终于有了充足的时间,让他可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这支人马的前途命运了。
如果驻防的松山城可以看做是他这支队伍的胸膛的话,那么他收编辽东半岛沿海岛屿上的海盗队伍,就是他希望伸出去的右手。
辽西边外草原上的这些马贼队伍,则可以看做是他希望伸向草原蒙古部落的左手。
但是现在看来,与满鞑子弃如敝履的辽东半岛沿海岛屿相比,辽西附近的这些蒙古部落,却早就与满鞑子绑在一起了。
这一带的马贼队伍,势力日渐萎缩,只能东蒙草原与辽西山地交界地带的努鲁尔虎山以及燕山余脉苟延残喘,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基本上难成气候了。
曾经的义州卫城、营州卫城,不仅已经荒废不可用,而且已经处在了东蒙古部落势力可以覆盖的地带。
现如今不管是自己的实力,还是这一带马贼队伍的实力,都无法有效地恢复和经营这些废弃的城池。
如果他自己能够取代现在的辽东大帅祖大寿,并且在取代祖大寿之后还能整合得好、指挥得动现在的辽东军,那么经营辽西左翼的事情还有可能。
但是他很清楚,祖大寿及其辽东军现在已经尾大不掉了,不是他能取代的,就算他抽冷子干掉了祖大寿,以祖家均为班底的辽东军也会有新的领袖人物出来。
这个人物,可能是祖大弼或者祖大乐,甚至可能是祖泽远或者吴三桂,但肯定不会是他杨某人。
至于自己这么做了以后的下场,则可能会变得更惨,自己的命运且不说它,光说山海关外的局势恐怕就会急转直下了。
一旦没有了祖大寿,祖家军或者说辽东军的表现会如何呢,现如今的松锦防线又会如何呢?
到时候,是会群龙无首呢,还是各自为战呢,是摇摇欲坠呢,还是土崩瓦解呢?
事实上,面对满清大军的进犯,祖大弼、祖大乐、祖泽远、吴三桂这些人会怎么做,会作何选择,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杨振相信,没有了祖大寿的辽东军,很有可能会比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后果更加不堪,而没有了“凡事镇之以静”的祖大寿,松锦防线也将立刻危如累卵。
这一点,既不符合当前大明朝的利益,也不符合自己这支队伍的利益。
等到眼前的这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以后,自己要找这个辽东大帅祖大寿好好谈一谈,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杨振倒不是想着非要把祖大寿拉过来,拉到全力抗清,全力保明的这一边儿,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么做不符合祖大寿及其辽东军的最大利益,这个目标根本实现不了。
而且杨振自己对于自己这支队伍的未来也没有完全想好,全力抗清是肯定的,但是抗清成功以后呢?
如果将来有更好的选择,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尊王攘夷,是一面可以在这个时代号召天下的大旗,失掉了这一面大旗,不仅无以号召天下,而且本身就成了乱臣贼子。
然而,尊王攘夷终究只是一个战略上的抉择,如果有一天攘夷成功了,那么尊王这件事情或许就可以重新思考了。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如果有对华夏民族更好的选择,杨振这个再世为人的人,又怎么可能一味的抱残守缺,无所作为呢?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当然是为了大明好,可是却又不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个大明好,归根结底,其实是为了自己所属的民族,所属的文明好。
假使他来到的不是大明朝的末年,而是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华夏王朝的末年,在整个民族面临外患或者异族入侵的时候,只要还有一丁点儿的可能,他都会为了挽救这个华夏王朝的危亡而努力。
如果他能做到,那么他首先要做的,永远是挽救华夏王朝的危亡,而不会光想着改朝换代的事情。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凡是有利于自己目标实现的力量,都是值得努力去团结争取的力量。
就此而言,祖大寿是不是完全忠诚于大明朝,是不是完全忠诚于崇祯皇帝,那都是次要的事情了。
只要他现在还有抗清的意愿,或者说只要他还没有改旗易帜,明确投降满清,即便他已经脚踏两条船了,该争取的时候也还是要争取。
总之就是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松锦前线抗清的力量汇聚得更多一点,而不是刚好相反。
杨振一边思绪翻飞地想着回到松山以后应当如何面对松锦防线的形势,一边策马跟着队伍前行。
先是绕过了他们曾经驻足过的老官台子,然后又翻过一个个山丘,越过一片片草地。
直到月亮不知道什么淡去了,红彤彤的朝霞又出现在东方的天际线上,他们作为殿后的后队,终于抵达了他们到达老花河畔的第一个宿营地——泡子沿附近。
泡子沿,是老炮头刘万忠他们对这一带的称呼。
这里地势低洼,东面是努鲁尔虎山的余脉山岭,西面是老花河,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泡子,水泡子的周边丛生着许多茂密的芦苇、灌木和高草。
当然,这里也曾是七峰山上的这些马贼们埋伏过路商旅以及拦路抢劫的绝佳地方之一。
杨振他们一行人跟着老炮头的队伍走出努鲁尔虎山余脉绵延的山岭,第一次看见老花河的地方,就是这一带了。
如今他们胜利归来,所获巨大,但是一个个却都疲惫到了极点。
“杨总兵!到了这里,距离俺们七峰山的寨子就不是很远了!而且弟兄们又是一夜没合眼了,不如在这里休整一下,不然的话,接下来的路可不好走了!”
杨振率领着压阵殿后的人马刚到泡子沿,就看见老炮头、祖克勇、徐昌永、青山好几个策马迎来,走在最前面的老炮头一边迎来,一边说着话。
晨曦的光亮中,从泡子沿一带一直到远处的那个山口附近,漫山遍野上成片成堆的,都是已经停下就地休整的人马、牲畜、车队、驼队。
反倒是杨珅所部人马,虽然走了同样的路程,甚至是更远一些的路程,但是此时却保持着随时可以进发的队形,似乎不知道接下来是该继续前行还是就地休整,正驻足在泡子沿附近等待命令。
看来辗转跋涉上千里,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彻夜的长途行军。
对这一带的地形,杨振心里也很清楚,他来时已经走过一遍了,知道过了泡子沿这里,就该转而往东了。
东边没有多远,充其量两三里地,就是他们来时的那个山口。
一旦过了那个山口,他们就算是基本脱离了一望无际的开阔草原地带,进入到努鲁尔虎山南段余脉绵延起伏的浅山丘陵地带了。
这也就是说,一旦过了那个山口,他们此行就算是基本脱离最难应对的危险了。
此时的杨振,同样是极端疲惫,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在泡子沿停下休整,要休整也得进到山里以后再说。
但是听了老炮头六万中国的话,又见祖克勇、徐昌永、青山好不住点头,甚至包括刚刚跟随自己抵达此地的张臣、李禄等人,都是满脸的渴望,他想了想,最后说道:
“休整可以休整,但要分批轮番休整!大部休整的同时,各部要指定一批人马,押解那些车马驼队,先往山口处进发!
“至于运载物资的车马驼队,再累也不能停下!那些俘虏的车夫、驼工、商队伙计,凡有不听指挥的,一律格杀勿论!”
杨振麾下的各部人马,仍然是时刻准备作战的,若是太疲惫了,失去了战斗力,那可不行。
所以当祖克勇、徐昌永、张臣、李禄等人都认为应当休整一下的时候,他也不能违了众意。
但是这么多人马,担负作战任务的人马和担负运输任务的非作战人马,也就是那些俘虏的商队人马,或集中或分散地分布在泡子沿这一带洼地里,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恐怕立刻就要陷入混乱。
而且那些俘虏的商队人马,比如那些车夫,马夫,驼工,伙计,还有一些缴了械的家钉卫,他们累不累的,杨振根本不在乎。
尤其是那些之前在混战中受了伤的人,比如被杨振所部人马的火枪铅弹击中,但是没有当场死亡的商队东主们的那些家钉卫,既然死亡已经不可避免,那就不能让他们再拖累了行程。
杨振狠下心肠,布置完毕,回头看了看邓恩,接着对邓恩说道:“邓恩,你带着小炮队再赶一程,尽快赶到我们来时经过的那个山口两侧,面朝老花河,立阵扎营!”
邓恩同样早已疲惫不堪了,但是对于杨振已经下达的这个命令,他却不能有二话,当即抱拳应诺,带着麾下小炮队同样早已疲惫不堪的队伍和驮马,脱离了大队,往前继续行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