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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司空府,侍御史张纮正手持一封表章向司空曹操禀告。
张纮字子纲,乃是徐州广陵人氏,少时游历京师,就学于太学,师事博士韩宗,治《京氏易》、《欧阳尚书》,又於外黄从濮阳闿受《韩诗》及《礼记》、《左氏春秋》。
学成之后回到广陵出仕,因才具出众政务娴熟被本州举为茂才,也就是优秀公务员的意思。
当时大将军何进、司空荀爽、太尉朱儁曾先后征辟张纮为掾属,但张纮觉得世道纷乱,非是入朝为官的良机,遂连连称疾不就,最后更是为了躲避徐州的战事避难江东。
如此高才,到了哪里都会闪闪发光,江东霸王孙策上演了东吴版的三顾茅庐。
虽然张纮不是诸葛亮,孙策不是刘备,张纮家的大宅院也不是茅庐,但不妨碍张纮被孙策的诚意感动,出山辅佐。
当时孙策麾下最为出名的两个谋臣俱都是徐州人氏,广陵人张纮算一个,另一个便是彭城人张昭张子布。
孙策对二人信任有加,时常留一人居守,一人随自己从军征讨,时人美名曰“江东有二张”。
当时虽然孙策已经打下了江东数郡,但身上并无朝廷所赐名位,吴会之地士族多有不服者。
时子方都许,张纮建议孙策奉使朝廷,得到朝廷的认可,授下官职以做到名正言顺。
孙策从其计,令张纮带上贡品向朝廷称臣纳贡。
张纮入朝后,与在朝公卿以及昔日故旧讲述孙策材略绝异,平定三郡,风行草偃,加以忠敬款诚,乃心王室。
言外之意就是孙伯符乃是汉室大大的忠臣,抚定地方,代子管理扬州,朝廷应该赏以高官厚爵。
当然,孙策为什么要攻打朝廷任命的扬州刺史刘繇、庐江太守陆康、会稽太守王朗这种尴尬话题,张纮是提都不会提的。
当时曹操四面是敌,没空理睬纤芥之疾的孙策,便从张纮之请,派遣使者拜孙策为骑都尉,袭父爵乌程侯,兼任会稽太守。
至于张纮,曹操心想这是个人才啊,给孙策用还不如给我自己用,便把他留在了许都,辟为司空掾,举高第,补侍御吏。
曹操之后更打算在扬州给孙策上些眼药,欲要任命张纮为九江太守,张纮心想我接受了朝廷的旨意担任九江太守,岂不是会令孙策生忌,不行不行,又上演老一套以疾固辞。
张纮在朝的几年里,江东与朝廷的关系还是十分默契的,就比如孙策应了曹操之请,派兵对付昔日旧主袁术。
曹操也投桃报李,表孙策为讨逆将军,改封为吴侯。
然而双方终究是为了利益的表面媾和,在共同的敌人袁术病死后,情势便发生了改变。
当时孙策在江东连战连胜,先后击败扬州刺史刘繇、丹阳太守太史慈、庐江太守刘勋,江夏太守黄祖,豫章太守华歆,简直势不可挡。
曹操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前几年被自己当做纤芥之疾的子已经成为了一头猛虎,发出了“猘儿难与争锋也”的感叹。
此时曹操已经与袁绍交恶,不愿多树强敌,便把侄女嫁给孙策么弟孙匡,又为儿子曹彰求娶孙策堂兄孙贲之女,礼辟孙策两个弟弟孙权、孙翊,命扬州刺史严象举孙权为茂才。
这么一通操作,自然是要告诉孙策,朋友老老实实听话,我很看好你,跟着我混高官厚禄少不了你的,你可千万不要搞事情,弄得大家都不好看啊!
然而孙策是一个你给他点甜头他就罢休的人吗?
不,我孙伯符想要的自己会来取,不用别饶恩赐!
孙策早就看出袁曹必有一战,且袁强而曹弱,便在江淮一带秣兵历马,准备在袁曹战事胶着的时候袭取许都,接盘汉帝。
奈何嫉英才,孙策打猎时候被刺客暗算,被人来了个颜面射x,而且还给射死了。
一代英豪孙伯符死时年仅二十六岁,蓬勃向上的东吴集团蒙受了巨大的阴霾。
好在孙策临终前留下遗命,令未满二十的二弟孙权继嗣。
孙权毕竟年轻,并无兄长的赫赫威名,十分意外地继嗣后首先就要考虑如何守好兄长留下的家业,坐稳东吴掌舵饶位置。
他受兄长临终前的嘱托,待张昭以师傅之礼,依旧以张昭为将军长史,总领幕府之事。
有传言,孙策在临终前单独召见张昭,对他:“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亦无所虑。”
这番话和刘备白帝城托孤给诸葛亮的话极为相似,然而孙策与刘备两位雄主的眼光都很准,都没有错付,张昭与诸葛亮都一心一意辅佐幼主,并无二心。
有张昭总领政事,周瑜、程普、吕范、韩当、陈武、董袭等人为将,朱治、虞翻、黄盖、太史慈、甘宁等人镇抚地方,更招延俊秀,聘求名士。
鲁肃、诸葛瑾等始为宾客,顾雍为会稽郡丞,步骘为主记,是仪为从事等等,稍稍稳定住局面。
孙权更模仿兄长孙策之所为,上书向朝廷称臣纳贡。
当时袁曹正在酣战,曹操听闻孙策死讯心头大定,最好自己背后不要生事,就表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算是承认了孙权的地位。
但不服孙权者也大有人在,老孙家自己人里就有孙坚兄长孙羌次子孙辅图谋自立,孙坚幼弟孙静长子孙暠暗中勾连曹操预谋跳槽。
好在孙权在虞翻、张昭等饶辅弼下顺利解决了老孙家内部的矛盾。
但各地长吏将校也多有不服者,一些人暗中勾连,被孙权惩处,也有人不服孙权的管制而叛逃。
当时有一大批叛逃至庐江郡境内,孙权移书求索,庐江太守李术竟答曰:“有德见归,无德见叛,不应复还。”
这李术可不是等闲人物,乃是昔日孙策的亲信,当年孙策给他三千人令他守住皖地。
李术完满完成任务,并且在庐江招募大举壮大力量,拥有数万部众,还奉孙策之命杀了曹操所署的扬州刺史严象,为老孙家控制江东立了大功。
这么一个有功之臣公然对孙权表示鄙夷,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孙权刚刚继嗣,内部还不安稳,并不敢轻易对兵强马壮的李术下手。
且庐江位处曹操与江东势力的交界处,孙权十分忌惮自己若攻打李术,李术会转投曹操。
于是乎,在江东臣僚的建言献策下,孙权上书给曹操曰:“严刺史昔为公所用,又是州举将,而李术凶恶,轻犯汉制,残害州司,肆其无道,宜速诛灭,以惩丑类。今欲讨之,进为国朝扫除鲸鲵,退为举将报塞怨仇,此下达义,夙夜所甘心。术必惧诛,复诡求救。明公所居,阿衡之任,海内所瞻,原敕执事,勿复听受。”
好嘛!
下令杀严象是你兄长的授意,得益的也是你老孙家,如今要对付李术了就把锅一甩,反而义正言辞要为严象报仇。
曹操是何等人物,早就看穿了严象之死的背后真相,黄口儿也想要用一封信来忽悠老夫,简直图样图森破,你还需要多学点姿势,多提高提高水平知道不?
不过此时官渡之战的余波未消,在河内、陈留、东郡、济阴、济北等地仍与河北集团大范围拉锯对峙,实在是分不出心来对付江东。
加上侍御史张纮在朝中努力游,曹操便与孙权达成默契不会出手干预。
其实曹操也有他的九九,那便是庐江太守李术素来强横,指望李术可以抵挡住孙权一些时日,最好能够形成长期拉锯,逼迫李术以庐江来献,自己到时候在假意推脱一番笑纳下来。
可没曾想,孙权一边写信给曹操交涉,另一边早就在秣兵历马准备动手。
在收到曹操的回信后,立刻大举出兵,兵逼皖城。
或许是为了向江东士族以及各地长吏展示自己的实力,孙权这一次率领的都是老孙家的精锐部队,尤其以宗族亲戚为核心。
孙权本人沙场经验寥寥,故而跟随父亲与兄长多年的表哥徐琨,族兄孙河二人被寄予厚望。
大军势如破竹,将李术围困于皖城之郑
李术仍自寄希望在曹操会居间调停,失去了警惕之心,因而坐困愁城。
在想曹操求援未果后,李术坚守数月终究因粮尽而士气丧落,乃至兵败身死。
通过这一战,加上先前处置孙暠和孙辅之事,孙权算是在江东初步展露峥嵘,坐稳了位子。
而孙权仿佛是为了答谢曹操不救李术,在此来信邀功,但称自己为朝廷除了一害,更为昔日举将刺史严象报了仇。
曹操听张纮念完这封书信后,心里其实想要大叫mmp,一方面为孙权能够如此迅速地接手父兄的遗产而心惊,一方面又为李术的无能而感到懊悔。
眼下与数月之前的形势又有不同,黄河一线上与河北军虽然仍是处于对峙状态,但许久没有大的战事。
在自己背后疯狂搞事情的刘大耳与黄巾余孽们也被顺利镇压,重新掌握住了汝南。
若是李术能够再坚持上一两个月,曹操肯定会寻找种种借口介入此战,以便保下李术这根扎入扬州的钉子,至少也要让孙权没那么轻松收复庐江。
可眼下一切都错过了,曹操也只得按捺下浮躁的心思,问道:“子纲久在吴会,对讨虏将军如何评价?”
张纮略一思忖后答道:“下吏离开扬州已有多年,然至今思及孙氏兄弟尤记忆如新。
讨虏将军性度弘朗,仁而多断,好侠养士,始有知名,颇类其父兄。
故吴侯起兵后,仲谋虽幼,然能随同左右参同计谋,数为称赞。
年十五,为阳羡长,朱吴郡察其孝廉。
其后,州中又举为茂才,略可识其品校
如今吴侯早逝,仲谋能继承父兄之志,抚定江东,平灭李术之乱,亦可见其才具。
明公对孙氏兄弟有知遇之恩,先后拔擢封拜,不吝高官厚爵,孙氏兄弟想必亦会感恩戴德,心存汉室。
朝廷之中有明公主政,地方上有讨虏将军这般良臣辅弼,实乃下之大幸也!”
张纮对孙权一顿尬吹,最后又公式化地捧了一捧曹操的臭脚。
曹操听过之后感叹道:“先有伯符,后有仲谋,孙文台生得佳儿啊!”
言及于此,曹操又想到了两年前死于乱兵中的长子曹昂,心中又是一紧。
张纮道:“明公膝下诸位公子亦各有才情,不遑多让也!”
曹操摇了摇头挥去杂念,心想既然孙权已经在江东站稳了脚跟,怕是短期之内不能与他交恶了,还当集中心神先应对北面的大敌才是。
略一思忖后,曹操道:“子纲入朝已久,可愿回扬州地方任事?”
张纮闻言心中一惊,琢磨着曹操这究竟是试探自己,还是真个有放还自己的意思,故而含混问道:“在下自是听凭明公安排,不知明公欲署在下何职?”
曹操道:“讨虏将军如今领会稽太守,不若子纲也去会稽,担任东部都尉,如何?”
张纮闻言心头稍安,心道还好不是任自己为庐江太守、吴郡太守这种惹人注目的职位,这个会稽东部都尉到底也是会稽太守孙权的辅弼之臣,并不碍眼。
“在下虽驽钝愚劣,若明公委之以事,又敢不效命?”
曹操笑道:“子纲此次南下后,务必要令吴会之地与朝廷多加来往,万勿使生嫌隙也!”
张纮离席而拜道:“纮必牢记明公所托,忠心于事。”
张纮离去后,曹操的脑海里仍在想着江东之事。
他想到了前几年南下扬州封拜孙策的太中大夫刘琬的话,当时刘琬孙氏兄弟“各才秀明达,然皆禄祚不终,惟中弟孝廉,形貌奇伟,骨体不恒,有大贵之表,年又最寿,尔试识之。”
当时孙策年富力强,生猛得不行,故而曹操听闻此论调后颇不以为然。
如今回头再看,却发现刘琬的预测十分准确,生猛的孙策死了,而年未及冠的孙权继嗣。
难不成,此人竟会如刘琬所料,有不凡气候?
若真如此,自己真还不能觑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