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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游荡青川二十余载,从来没管过,陛下是知道的。”
上官宴少小离家多年不归,以至于行踪产业皆神秘,全青川都知道。
但顾星朗明白这句话只是在对自己说。他与他相识于少年,他一向如何对待上官家的事,他很清楚。
“从来没管过,从来没求过或讨要过。”上官宴继续道,“应该也就这一次。还请祁君陛下定夺。”
求与讨要针对的是顾星朗。七八年相识往来,有交情堪求;往来便有债,可堪讨要。
“公子希望朕如何定夺。”
“如此要事,自有圣裁。草民不敢妄议。”
顾星朗定看他,“任何话,朕从来只问一次。公子也是知道的。”
一上一下,隔着雪后艳阳遥相视。其实不远,但方圆雪地分明如同少时天。
“便效阮氏流放之法。”上官宴忽高声答,“去哪里,全凭君上裁夺。”
个中关要竞庭歌已经点明。没人意外,顾星朗更是早有预判。
“公子此刻领族人谢罪,又提处置之法,是打算荣辱与共?”
上官宴亦定看他好半晌。“杀人偿命,有错当罚。上官一族已是阶下囚,荣辱尽消散,候一个结果罢了。陛下想让草民同行,草民自不敢拒。”
“蔚君以为如何。”顾星朗不转头,依然看着上官宴。
慕容峋一身玄衣在飒露紫上,乌沉的袍,北风过而似岿然不动。“封亭关时已经说过,但凭祁君处置。”
车马声再起,因缟素入队行得更慢。惨白素沉的男女老少混在铠甲间,映艳阳白雪格外显得惨淡。
竞庭歌没回车里,跟了近一里路请求探视上官宴。
她有孕至今也不到三个月,阮雪音实在看不下去,递眼色与顾星朗算是帮腔。
上官宴携族人走在皑皑积雪间。
该因封冻路面上走得太久,衣袍下摆间若隐若现的鞋头已经磨破。
“产业遍青川的贵公子何曾受过这般窝囊。”竞庭歌得准,总算到了上官宴身边。
上官宴目不斜视。
“好一招暗渡陈仓,既救了族人,又自此投靠顾祁了?”竞庭歌不喜绕弯子,时间有限,更该直击命门。
上官宴仍旧不看她,只慢声低道:
“大局已定,我若是你,便省下唇舌想想蔚国今后要怎么办。”
竞庭歌面色稍变:“你是真打算带着满青川的经营去祁国帮顾星朗?你父亲是谁逼死的,上官家因何流放,被一场大难炸伤了脑子是不是?”
她语速快,声却低,不足为第三人闻。
“他是殉国。”上官宴渺着目光望天地洁白人头攒动,“实在要溯源,是帅不保车。争霸之世国之博弈,爱恨对错皆虚妄,为车者,追随明主罢了。”
竞庭歌半晌说不出话来,终于狠声一哼,“君上是想保相国性命甚至为此开战的。我拦下来了。你虽到得晚,想必有耳闻。”
封亭关细节到今日该已经人尽皆知。
“你做得不错。现下蔚不敌祁,真打起来,枉送人头。”
“你既都明白,便不该因此怨怪君上,更不该为报复转投敌国!上官家百年高门世代忠良,出了多少国之股肱,你父亲为全国利不惜自戕,在天之灵若见你今番——”
“数年前他做出了选择,”妻子,儿女,以及他自己。上官宴闭眼一瞬,“便是为这个家族做出了选择。无论顾氏父子之死还是旁的,他选了,做了,便是将整个家族的人头通通押在了断头台上。一旦事发,覆灭是意料中结果,获救,”
他没往下说,竞庭歌冷声接:
“获救是你上官宴的筹谋,是你拿与顾星朗的多年私交、乘时机局面之便并用遍及青川的产业,来换的。”冷风如刀,割在面庞上刺辣辣的疼,她将风帽拉低,
“好一个上官家独子,自幼去国沉浮青川数十载,原是为了有朝一日挽家族于危局。”
她蓦然转头,死死盯着上官宴淡薄的脸,“他做的这些事,你一早就知道?你这些年的经营,也是他的安排?”
“两不相知。”
“但你了解他。知道他的家国排序谋伐之道,也便料到或有今日,所以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近二十年,虎父无犬子。
上官宴没反驳。
“上官家不能背负叛国之名。”竞庭歌斩钉截铁,“你要救族人性命,方才选择已是最佳,可以;去了祁国,蛰伏以待,到当用之时,出手助母国完成你父亲夙愿。”
整段话几乎以气声讲完。而过分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上官宴持续声淡:“回车里吧。瞧你面色不佳。”
“上官宴!”
“四国割据,战事永不会止息。为国之争斗已经牺牲了太多人命,和家庭。我少年飘零,看多了疾苦,不想再看。他有百年世家蔚国股肱的枷锁,我没有。大家都想做的事,顾星朗跑在了最前,那我就帮他。”
“你的族人会以你为耻!”
竞庭歌气急,忽然声大,近旁兵士并几名上官家人该是听到了。
自然不明所以。上官家对竞庭歌更是全无好感。
午时将近,国境接壤处清晰可辨。
队伍稍停以作休整,阮雪音的湖色裙裾出现在上官宴脚旁。
后者正席地坐在雪上,甚自在;瞥见裙摆颜色并不抬头,闲闲道:
“刚见面就一个两个迫不及待来探视,两位君上怕都没有这般艳福。”
顾星朗和慕容峋确实不豫。早先竞庭歌为探他一路央顾星朗,慕容峋就在马上黑着脸;方才队伍停,阮雪音又去求探视,慕容峋目瞪口呆,顾星朗知她为何,虽不悦,到底允了。
“已得君上准许。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上官宴抬头,日光太烈,直眯眼,“借去哪儿?”
阮雪音指了指二三里外一处遮挡。
是个废弃的马棚。蔚人擅骑,山野道旁常见歇马之所。北国冬来出门者少,驭马者更少,积雪一覆,尤显冷清。
“那小子愈发像干大事的人了。光天化日,当着两国兵士让你过来与我幽会,自己却和慕容峋继续谈笑风生。”他四下看了看,往马棚一侧横栏上斜靠,两肘弯曲撑好了,看着阮雪音甚玩味,
“说吧。相思意,蜜糖言,竞庭歌嘴毒,还是你可爱。”
“上官妧正陪着她母亲对不对。在哪里,接下来如何。”
上官宴一嗤,“我与那女人不合,一向是她玩儿她的我玩儿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国多日相伴聊得不少,阮雪音自然记得。
“但你将上官妧送到了她身边,必定见过。是在哪儿?锁宁城吧?”
上官宴的笑意变得极生动,还是华服美酒逍遥时的笑意,叫阮雪音晃神旋即唏嘘。
“笨啊。你们不是在锁宁城见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