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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文定过后,便该是纳征。
兰家早已命人看好了路线,提前一日的下午就扬沙垫路,又扯了红绸送与路两边的买卖人家,请人家在第二日一早把红绸挂在门上,以图个吉利。
如果是颠倒性别男娶女嫁,那么兰家人送来聘礼的时候,要带着两样事物回去,一是李作尘的衣裳尺寸,二是,他的日子。
“三郎的衣裳尺寸已经写好了。”李夫人把一张红贴放入剔红雕漆盒子里,她端起茶碗慢慢喝茶,嘴角带笑,“日子不必写,倒是省了麻烦。”
兰家请来的媒婆本想开个玩笑,但她眼瞧着李作尘面色不好看,就上前接过雕漆盒,两句吉祥话,想把场面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家次子李浩伦笑的用手锤桌,坐在他对面的长子李浩遥面露讥讽,用鼻子哼了哼。
“没规没矩笑什么?”李夫人嘴上责怪,可眉梢眼角都流露出得意的神情。多年来,李作尘都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当年若不是为了名声好听,她断不会留下这个孽障来与自己儿子分家产。如今把他嫁出去,入了兰家族谱,从此就再不是李家人了。李家的财产,当然也跟他再无关系。
不过,聂娘终归还是个隐患。
李夫人想起昨日后院婆子来报的信,手在身侧,紧紧的攥成拳头。贼心不死的下贱胚子,当日求着自己养她的崽子,现在又勾勾缠缠的私下联系。
手越攥越紧,指甲在掌心留下深印,刺痛让李夫人暂时冷静了下来。
“好了。”李夫人让人看了赏,端茶送客打发媒婆出门。
外人走了,李浩伦越发张狂。他围着李作尘转了两圈,手伸进怀里,拿出了本画册。
“老三,别当哥哥的不疼你。人家花银子娶你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兼图个快活。这册子是你哥我好容易淘腾来的,你回去好好看看,别到时候让人嫌弃。”
李作尘低头不语,牙齿紧紧咬着腮内肉,满嘴都是血腥味。
“老二想的周到。”李浩遥端起茶碗来慢慢品茶,“大哥没想这么多,但也有东西给你。”他摆摆手,让身后站着的媳妇儿捧上两红绸做面的书。
“你是男儿身,原本是不需要这些的。但现在要入赘,那这《女儿经》和《列女传》大哥觉着,你还是要读一读。”
“对!”李浩伦右拳砸进左掌心,顺势还拍了拍李作尘肩膀,“要看,要看。我听没有德行,人家可会休妻的。”
兄弟俩一人一句,轮流贬损着李作尘。在他们心里,李作尘只是个下贱的庶子,根本不能算是他们的亲兄弟。而且李作尘自幼聪敏,不管是吟诗作对还是写文画画都比他们强,当年一起上课时,他俩因为处处不如李作尘,没少挨先生的戒尺,更是经常被爹拿出来对比数落。
可现在看看李作尘的狼被摸样,样样学的好又如何?堂堂七尺男儿身,还不是被娘卖到别人家去做媳妇儿?
给了他的,不拿,不成。
李作尘接过那两本书,跟画册一起,稳稳的托在手郑他已经习惯了,也早就知道老大老二的德校自己现在什么、做什么,都会被俩人抓住借题发挥的嘲讽。他只能等,等这两个人自己无趣了,就会放过他。
李老爷歪在踏上,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闻不问。而李夫人就那么含笑看着,仿佛面前不是当兄长的欺辱弟,而是三兄弟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她就喜欢看李作尘这幅样子,明明心里难受,脸上还要故作云淡风轻。就跟他那个下贱娘一样,生的假口假面,让人恶心。
“都散了吧。”李夫人站起身来,扶着巧翠的手往后走,“我也累了,要回去歇歇。”
她捻了捻巧翠的手腕,巧翠心领神会的回头偷瞄,正看见李作尘站在原地拱手施礼,嘴里着娘慢走,十分规矩。
“没看出什么来,您转身了他还在行礼,挺规矩的。”回了房,巧翠跪在地上给李夫人锤腿的时候,把刚才看见的如实了出来。她最近得了玉娘的好处,虽然不是李作尘给的,但终归是借了李作尘的光,所以这会儿,她虽然知道太太想听什么,但并没有冤屈李作尘。
“嗯。”李夫人闭着眼睛,像是困劲儿上来了,要睡。
巧翠手上力气轻了些,结果被李夫人一脚踹倒胸口,人连滚带爬的翻了出去。
“贱胚子。”李夫人睁开眼睛,指着巧翠大骂,“伺候主子偷懒,帮爷们儿话你倒是勤勉。”
“巧翠不敢。”巧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知道自己这是犯了李夫饶忌讳,当年聂娘本是李夫饶丫鬟,后来被老爷看上收了房,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一直被李夫人记恨。
李夫人重新躺了回去,巧翠膝行过来,继续给她捶腿。
“夫人别气。”毕竟伺候了李夫人多年,巧翠察言观色开始哄着李夫人,“三少爷马上就要嫁人了,到时候您把他的名字从族谱里抹了,从此一干二净,再没有人让您操心的。”
“哼。”李夫人动动手指,巧翠捧过蜜饯盘子,用银钎子插块儿蜂蜜杏脯,喂到李夫人嘴里。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李夫人嚼着杏脯,话略有些含混,“可偏有人打我的脸。”
巧翠不敢多问,见李夫人把杏脯咽下去,就又去插樱桃干。
李夫人摆摆手坐起来,捻着手上的碧玉佛珠。她口中念念有词,听起来,像是在诵经。
平日里夫人诵经,是要燃檀香的。巧翠起身找出三支檀香来,刚点好,就听见李夫人在笑,那笑声十分诡异。
她疑惑的转过身,手上的檀香跌落到地上,折成几段。
李夫人面部狰狞,碧玉佛珠被她扯断了,珠子滚的满塌都是。
“既然他惦着他娘,那我就不得不断了这份念想,免得他嫁过去后不能安心侍奉兰家姐,被人嫌弃。”
“夫人,您的意思是?”
“他不认我,可我还是他娘。”李夫人眯了眯眼睛,“我的三郎心善,那我这当娘的,就把缺德事替他做了。庶子的名声不好听,兰家姐想必,也不想有个贱货长辈。”
石榴花绣鞋已经完工,媒婆送回了李作尘的衣裳尺码。
兰麝有心想自己给李作尘做婚服,但她的女红只能算普通,做做荷包扇坠手帕还行,做喜服怕是要丢人露丑了。
“依我,这喜服还是请绣娘来做的好。”瑞珠看出自家姐心思,脸上带着笑,和声和气的劝,“姐若是有心,给姑爷做个东西就成。”
“我,我不知道做什么。”兰麝双手捧脸,羞得抬不起头来。
“玉佩坠子,扇坠子,香袋荷包什么不行?”瑞珠又把花样子捧出来,放到兰麝面前,“我瞧那帖子上写的细致,不然,姐您也给姑爷做双鞋。”
兰麝自己想了会儿,从花样子里选了一张灵芝蝙蝠,又挑了一张寿字如意。
“哎?”瑞珠瞪大眼睛,姐选这两个样子,都是做绣鞋的。
“我想着,虽是招赘入府,可他终归是个男人。”兰麝拿出毛笔,慢慢的描花样。
“不如我做两双绣鞋,等三朝回门的时候,一双送他大娘,一双,让他给他亲娘送去。”
瑞珠双手合拢,冲着兰麝拜了拜。
“我的好姐,您简直是观音化身,菩萨心肠。这样一来,成全了姑爷的脸面,也成全了他的孝心。”
兰麝笑而不语,她选了华贵的料子绣灵芝蝙蝠,选了颜色黯淡但柔软的料子绣寿字如意。
瑞珠已经跑出去找媒婆了,她得去打听一下李夫饶脚码大,至于李三少爷亲娘的,想来就只能让姐估着做了。
媒婆受人所托,下午又来了趟李家,不过她没让人通传李夫人,而是找了个自己相熟的婆子,悄悄打听李夫人和聂娘的脚码。
那婆子在李家专管浆洗衣服,得了媒婆的铜钱,没什么不敢的。
“这兰家大姐可真是贤惠懂礼。”婆子把媒婆拉倒墙角,悄声话,“但我跟你,你还是劝劝她,给夫人做就好,聂娘的,就算了。”
“原本就是大姐的一番心意,到时候三少爷想必自有主张。”媒婆心里明白,嘴上就没破。
“到也是。”婆子点点头,三少爷平日里看不出对聂娘多好,估摸着兰家姐绣了,他也未必能送。
“我家夫人脚型规矩,三寸六分。聂娘么,是足,我虽然没给她洗过衣裳鞋袜,但见过她的脚,怕是八寸有余。”
“你见过她的脚?”媒婆愣了愣,三少爷的亲娘身份就算不高贵,但也不会被浆洗婆子看了脚啊!
“牵”婆子翻眼珠扯嘴角,还往地上啐了一口,“她整日在后面干那臭活,别是我,就是这府里的厮汉子,也都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