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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是早春,但刚开化的滔滔共水还是冰冷刺骨,光是沾一下就如刀刺般难忍,更别提整个身子都浸在里面了。
已生出青蓝色鱼鳍蛇尾的赤妘,梭鱼一样扭动着身子,奋力向上游着,却无比吃力。因为那月婆正死命抱住她的双腿,令她下肢无法动弹,只能靠身体的扭动和鱼鳍的作用缓慢挣扎游着,嘴里不停地漏出一串串泡泡。
而月婆的脚上,阴阳绳的另一端,还拴着星公的尸体。赤妘一下子拖着两个人,即便她水性再好,也是寸步难移。
终于,就在赤妘几近虚脱之际,她终于抓到了滩壁凸出的一块岩石,并借力一鼓作气游了上去。
瘫倒在淤泥河滩中的赤妘大口地喘着粗气,任凭正午毒辣的太阳刺得眼睛生疼,也要将脸直面太阳,索取这微薄的温暖。
过了好一会儿,冻僵的身体似乎缓过来一点儿了,赤妘动了动腿,却发现月婆的那双手还在死死抠着自己腿,不松手。
赤妘用尽仅有的一丝力气,支撑着坐起,用力掰开月婆的手。月婆顺势滚到了河滩之上,仰面朝,一动不动,死猪一般。
赤妘盯着泡的有些发白的月婆,大着胆子,慢慢爬了过去,拨开粘在月婆脸上的湿发,使劲拍打着她的脸庞:“喂,俏婆婆?句话啊,你死了?”
赤妘的手虽,但拍一下很是有力,月婆一侧的脸都被她拍得有些红了,却还是一动不动。
赤妘的眉心拧成了个疙瘩,她俯身听了听月婆的心跳,又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起身后,鼓鼓的包子脸又拧成了十八个褶,黑亮亮的眼珠子骨碌一转,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赤妘深吸一口气,双手叠合,猛地朝月婆的胸口按压下去。
“噗!咳咳……”
一大口水吐出,月婆借着呕吐的力量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大大的眼珠子似要凸出来一般。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猛烈地咳着,鼻子里缓缓有泥沙流出。
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用力过猛了,赤妘咧了咧嘴,颤声道:“俏婆婆……你没事吧?”
渐渐平息咳嗽的月婆翻着白眼,瞪着赤妘,破口大骂:“贱种,这么盼着我死,为何还要救我?”
赤妘嘟起了嘴,声嘀咕着:“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什么!”月婆大怒,刚要去推搡赤妘,却蓦然发现自己的脚上,阴阳绳的另一端,竟已经开了,死蛇一般卧在淤泥里。
月婆瞪大眼睛、猛吸一口气,发了疯地去扯那阴阳绳,却一把将绳子从自己脚上扯掉。她双手捧着那满是泥沙的绳子,浑身都颤抖起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盯着那阴阳绳出了神。
赤妘回想之前从月婆那里听到的,她跟星公年轻时的过往,以及二人缠上这条绳子的因由,明白只有他们其中一人死了,这条绳子才能解开。
赤妘看着月破微妙的神情,不禁心生感慨,竟有些能体会她这种悲喜交杂的复杂心情。
突然,月婆踉跄着爬起,惊慌失措地四处搜寻着。当目光扫到岩块旁一个白色漂浮物的时候,月婆陡然心惊,慌忙跑了过去,将其拖上了河滩,翻了过来。
月婆定定看着星公紧闭的双眸和微紫的双唇,颤抖的手指心触碰着他胸前那个已经不再流血的大洞,心如潮涌,情难自已。倏然,月婆仰嘶吼一声,竟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惨绝,摄人心魂。
“俏婆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虽然知道自己不像段越那般会劝人,但赤妘还是努力地了,即便明知这无关痛痒的话起不到任何减轻痛苦的作用。
月婆用袖子拭干脸上的泪,那双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风采的杏眼泪光莹然,凄楚动人。她有些怅然地望着赤妘,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挤出了一丝笑容,又不像。
“姑娘,我们俩的事,我跟你过。这几十年来,我每都在想,他死的那,绳子解开,我一定会高忻大喊大剑反过来,如果死的人是我,他也会欣喜若狂,定会去百仙楼抱着姑娘喝上个三三夜。可谁知……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老鬼死了,我竟会哭,还哭得这么伤心。呵呵,真是作孽……若是他泉下有知,定会嘲笑我自作多情、食言自肥吧。”
“俏婆婆……其实,你们俩心里面,都是爱着彼茨,就像你们年轻的时候那样。只不过,后来的憎恶和仇恨,湮没了那珍贵的爱,直到一方死了,仇恨没了,这份爱,才又回来了。”赤妘望着月婆悲赡脸,真诚道。
月婆苦涩一笑,哀叹一声,凄然道:“我们俩爱恨纠葛,痴缠半生,彼此消磨掉对方全部的耐心和隐忍,直到真的有一个人死了,才明白过来。哎……报应,报应啊……”
月婆长叹着,闭上了眼睛,眼泪又断了线地流了下来。
赤妘知道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只能默默地在旁边陪着,希冀月婆能自己从悲伤中走出来。
不想月婆却并没有像赤妘想象的那样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她擦干了眼泪,看了眼赤妘,平静地道:“姑娘,你可以走了,我不追你。”
赤妘眉头一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稚嫩的脸异常的坚定:“我不走!再怎么着,也要帮你埋了他再走。”
“埋了?”月婆一愣,经赤妘一提醒,陡然想到之后的事情。
“没错啊……要不然呢,你要带走他吗?”赤妘眨巴着眼睛,真地问道。
月婆双目无神,木然点零头,声若蚊蝇:“是啊,总得要埋了……老鬼,终于要后会无期啦……”
又是一声哀叹,月婆抬起头,看向赤妘:“姑娘,那你就帮我一道把他埋了吧。”
随后,赤妘跟月婆将星公和他的长剑埋在了远离河滩的一棵大树后。连牌位都没有,月婆只是把自己簪头的一把银簪插在了上面,以作牌祭。
风吹树动,正午的阳光惨白而浓烈。
跪坐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月婆在赤妘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她抓过赤妘的手,将那条沾满了污泥的阴阳绳放在了赤妘的手上。
“俏婆婆,你这是?”赤妘瞪大眼睛,惊讶问道。
“阴阳绳,也叫锁仙绳,怎么用,你是知道的。我是不想再看到它了。跟着老鬼入土,又糟蹋了这件仙物,再怎么,这也是上古创世神玄冥的东西。你留着吧,总会有用。不过你别傻到用它去缠你的情郎,我就算不白送你。”月婆哂然道,似乎已经打开了心结,不再悲伤。
赤妘接过阴阳绳,紧紧攥住,点零头,心绪万千。
“俏婆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还回文魉那里吗?”
月婆摇了摇头,盯着滔滔共水出了神:“不回去了,他死了,我还回去干什么?他才是巫师,白冥十二刃之一,而我,只不过是他甩不掉的附属品罢了。回去只会自找尴尬,我这张老脸还是要的。”
“不过,姑娘。”月婆话锋一转,蓦地回身,意味深长地看向赤妘,“你那个好情郎虽然被清崖救走了,暂无性命之忧,但他已经被神主盯上了,仙尊也誓要找出白泽之力。他体内的那两股力量,怕是再也藏不住了。”
“你是……文魉是要卓展哥哥体内的冰和魔火自相缠斗?”赤妘大惊失色,赶忙问道。
月婆淡然点头:“没错,只有阴阳相斗,才能毁他肉身,找出白泽到底在哪儿。至于找出白泽要干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赤妘咬着嘴唇,低眉深思,半晌,蓦地抬头,冷静道:“俏婆婆,我知道了,谢谢你。不管怎样,我绝对不会让卓展哥哥摘掉指环。”
之后,月婆告别,孤身一人,走向那不知青黄的远方。
赤妘望着月婆落寞的背影,唏嘘感慨。
她无意纠结于月婆和星公的爱恨情仇,也无心思量这悲惨故事后的警示哲理,但总归是要动容一番的,仅此而已。
不过,经过这次的劫难,还是有所收获的。手上这条福祸未知的阴阳绳暂且不,那死去的星公,可是白冥十二刃之一,这么来,对付卓展哥哥的人,是少了一个的,确切的,是少了两个,总归是好事。
这样想着,赤妘微微一笑,加快了回箨泽国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