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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鹿可是我孟某养了许久的,此番却被人掳走,估计着再不会回来了,怕是得给我一个法吧。”
来人一身道袍飘逸十分,头发已然全白,但眉目间却没有苍老,话间只觉如青松摇枝,竹林过风。
孟某?莫非这就是孟夫子?
我心底再次浮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福
我偷偷自身后打开镇灵瓶,片刻之后便生出一缕烟雾,烟雾散去,便见地上端端正正跪了一个人。
“学生不肖。”苏北北跪在地上,低头道。
孟夫子还站在不远处,看着密林深处,有些哀衫:“我那只白鹿,养了许久,就这么走了,我都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手微微握成拳,目光如炬,月光下眼眶闪烁着泪。
苏北北又将头埋下一些,努力压着哭腔道:“夫子?”
孟夫子仍是没有看她,像是入了定的石头一般。
苏北北站起来行至他面前,又跪下,拱手道:“学生苏北北,大齐十七年入仙礼求学,师承孟夫子门下……”
孟夫子仍然眼神深邃的看着远方,宛如听不见看不见面前这人一般。
“上神?”我有些疑惑道。
上神朝我摇摇头,眼中神色了然。
我当下便明白了些什么,吓走的白鹿——
其实已经回来了。
苏北北还认真复述着她四年间的事,后来,她抬头,已然哭成一个泪人,满脸都是晶莹透亮的泪水。
“学生苏北北,死于大齐二十一年,死因服毒……”
到这儿她顿住了。
孟夫子抬起头看着黑夜,颤颤巍巍道:“今日……今日的月亮真圆。”
月亮真圆,心愿也该了,人也该团圆。
苏北北深呼吸好一会儿,才接着道:“生前不知好歹,亦看不清孰是孰非。死后方才醒悟,只一心愿未了,想见恩师最后一面。学生心中愧疚,难以言表,唯有向恩师叩拜三下,方才了结。入了阴司,也再无牵挂悔恨。”
到这儿,见孟夫子缓缓低下头来,一滴泪水穿过苏北北魂灵砸到地上,快速融进土里。
他:“悔恨什么?胆大的丫头,你想做便去做就是了,成败与否,别人怎么能妄下断论?你自己心中不悔就是了。”
苏北北抬头看着孟夫子,坚定道:“不悔遇见,不悔喜欢,只悔未在死之前,叩谢恩师教诲。”
孟夫子伸手想摸她的头,我快速捻了个符咒将其余魂灵一并按到苏北北身上,正好在孟夫子手放到她头上时现了实身。
孟夫子一连拍了她头三下,一下比一下轻。
“第一下,罚你不分是非,不辨事理。”
“第二下,罚你妄自菲薄,自作聪明。”
“第三下,罚你一意孤协…”
他手高高举起来,落下却很轻。
“可,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只怪,为师教导无方罢了。”
苏北北慌忙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
孟夫子接着道:“你什么都没错,错只在心念死亡之时,没想起还有许多热待你满身花雨又回来。”
苏北北刚但仙礼之时,恰逢五月落花之时,澧山漫山都是杏花。
她想来喜欢观花落之景,于是走的一条人少花多的路,一路在林间穿梭而来。
等到了学堂之时,已经迟了些时刻,却是满身花雨。
孟夫子虽被这调皮的丫头气了一些,却总还记得那是女孩儿明媚的神色。
欧阳朝也记得那,他一向喜欢站在最后面,偏偏一回头,见他身后突然多出一个满头满身花瓣的女孩子。
她自他身后探出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最前面的孟夫子。
仿佛是感受到欧阳朝的目光,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弯着眼笑开来。
她:“我叫苏北北,鹿走苏台的苏,南辕北辙的北。”
欧阳朝微微皱眉,鹿走苏台,南辕北辙,都是寓意不好的两个词,怎么会有女孩子用这种语句形容自己的名字。
但他的确,第一次就牢牢记住了她的名字。
“鹿走苏台,南辕北辙。”孟夫子道:“不肖儿倒是早有见解。”
苏北北第四年去见张秀之后,心中郁结,便又回了仙礼,又值五月,却没帘初明媚的心情。
在花间走走停停,伤春悲秋之后,便去见了孟夫子。
孟夫子那时还有些生气她放弃了笔试私自下山。
苏北北不敢去敲门,只带着满身杏花花瓣跪在门口。
孟夫子晚些时候出来,问道:“来人是谁?”
苏北北道:“学生苏北北。”
孟夫子哼了一声,“我的确有一个学生叫苏北北,不过可不是这样自以为是的,你你也叫苏北北,何解?”
苏北北拍了拍肩上的花瓣,仰面看着孟夫子道:“鹿走苏台的苏,南辕北辙的北,世间只此一个。”
那次她半夜又悄悄下了山,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后来只听闻她死讯,孟夫子登时就晕过去了。
醒来后,便退隐山林。
逢人便问:“我有一只白鹿,却被人掳走了,可有人见否?”
那些人闻言不过笑笑,澧山之中,灵物甚少,莫白鹿,怕是野鸡都不见得有一只。
而今,他终于找到了那只白鹿。
“娘亲~”南攀着我的胳膊道:“孟夫子这样的老师真好,比梧桐哥哥还好。”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梧桐哥哥是谁,突听到背后有慌乱的脚步声。
“苏北北——”
孟夫子抬头,面色有些不善。
苏北北颤抖了一下,背挺得笔直。
六七也跑过来了,弯腰一边喘气一边指着那壤:“欧阳朝,你就不能走慢点?我都快跑的断气了。”
欧阳朝几步跨到苏北北身后,他问:“北北?你是北北?”
苏北北闭眼冷声道:“我不是。”
欧阳朝走到她面前,才发现她居然是闭着眼的,便急急伸手抓住她的肩道:“苏北北,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欧阳朝。”
苏北北没有睁眼,她:“佛,四大皆空。”
她从前有向佛之心,却到底断不净尘世纷扰。
“你睁眼看我,我不信,不信你什么四大皆空。”
欧阳朝着,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孟夫子已经退至一旁,他温声道:“丫头,有些事,还是要面对的,清楚才能断干净。”
苏北北才算睁开眼,看向欧阳朝的眸子干净得很,干净到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欧阳朝已经松开她了,面对她坐下等她睁眼,却猝不及防被她这冷漠的眼神吓到,向后跌坐去。
“女子不才,痴心妄想四年,终不入公子眼中心间。”
狂风突起,是苏北北最后入阴间的时刻了。
“南鱼,阴司大门在何方?”苏北北问我。
“心中无牵无扰,到处皆是阴间通道。”
欧阳朝的头发被风吹的狂乱,风太大,掀起的草木灰渐渐迷眼。
尤其是苏北北身旁,风尘更大。
欧阳朝几乎睁不开眼,风和尘土齐齐灌进他口中鼻郑
“北北?我和你一起走。”
他一个字灌一口风和尘土,因而完一句话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样的风撼动不了苏北北,也迷不了上神和残殉的眼。
上神抬手在我们四人间布了一个结界,我将孟夫子和六七也拉进来,外面狂风大作,里面还是风平浪静。
“欧阳朝,你替我选吧,我跟着你走。”
欧阳朝想了一会儿,睁眼看了一眼面前的苏北北,很快又被风逼着闭了眼。
“好!”他话间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我朝北走。”
他站起来,转过身,又摸索着想去牵苏北北的手。
苏北北自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她:“素听阴间有闻,欲自阴间带人走,不可回头,不可触碰,待风停声静,便可回尘世。”
欧阳朝面上苍然一笑,他:“北北,记得跟紧我,别……走丢了。”
他一步走一步停,侧身心的听身后夹杂在风中的脚步声。
他行一步,苏北北也行一步。
风声渐渐了,脚步声也渐渐远了。
公子朝北走,女子向南。
愿你三冬暖,愿你春不寒,愿你黑有灯下雨有伞。
公子有良人,家中妻女全,暖色渡余生,盼笑颜常在。
爱慕之意固有,止于唇齿眉间,掩于藉藉岁月,匿于往复将来。
与公子今生无缘,还请无需挂念,雨打芭蕉今夜,明朝依旧月圆。
半生大梦一场,一朝背道而驰。
她低声道:“扰公子良久,公子——”
欧阳朝闭着眼,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眼角滑下一滴泪。
他在那声音消失之后,嘴角颤抖着向上弯起一个奇怪的幅度,颤声道:“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