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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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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颓的墓碑,歪斜的木牌,淹没在丛生的杂草中,有些坟墓甚至已被踩平,连一点痕迹都不留,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乱葬岗,在凄寒的秋风中哽咽着哀怨的悲鸣,喑喑泣诉寂寞的冷清。

此刻,在阴郁深重的乌云下,两条全身缟素的纤细人影在泥土草丛中翻找,伤了手、污了脸;不在乎、不怕痛,只一心一意要找出那个饶坟墓。

半个时辰后,婢女打扮的女人抱着一个两岁多的男童停在乱葬岗最后面,一座躲在荒烟漫草中的土坟前,注视着木牌上的名讳,面容一阵悲伤。

“二少夫人,这……这里!”

另一位年轻女人闻言一震,正欲拨开杂草的柔荑僵在半途。

“真是……二少爷?”

“是……”抱着襁褓的女人不忍,却不能不。“是二少爷。”

年轻女人娇躯一阵椅,明眸不堪打击地合上,喉头梗住,泪水烫伤了眼,心头一股深沉巨大的悲痛几乎淹没她的意识。

好半晌后,她才徐徐打开溢满哀痛的泪眸,缓缓转向那头,对上另一双哀赡眼,沉重的脚步彷佛拖着千斤石,似一刹那,又似永恒,终于来到那座孤伶伶的土坟前,入目牌上的名字,双膝再也沉载不住悲痛地弯曲。

跪在坟前,年轻女人与木碑上的名平视,梗着泪,用素白的衣袖拭去木碑上的污渍,颤抖的指尖轻抚那三个刻骨铭心的字。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答应我会活着回来找我的,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泪如泉涌,却没有半丝哭声,回荡在字语间的是无尽的愤慨与怨怒。“是因为你还爱着她吗?因为你爱她依然比我多吗?”

咬牙切齿,她继续怒吼。“无论我如何爱你始终不够吗?不管我怎么付出,你最爱的仍旧是她吗?所以你宁愿为她付出生命,就是不愿陪伴在我身边吗?是这样吗?是吗?是吗?你回答我呀X答呀!”

在悲怆的质问中,彷佛在响应她似的,际蓦然劈下一道雷鸣闪电,男童一个哆嗦也跟着大哭起来,婢女焦急地抚慰怀中的主子,一面对主子哀求起来。

“二少夫人,请您别这样,您吓着孙少爷了!”

但是年轻女人恍若未闻,仍旧怒目瞪住木碑上的名字,厉声责问。

“回答我,你这混蛋,回答我呀!”

“哇呜呜~~”

“二少夫人……”

雷声、哭声、吼声、劝慰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悲戚,然后,大雨倏地倾盆而下,婢女急忙跑去躲雨,年轻女人却依然一无所觉地跪在坟前怨怼地怒吼。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淋着雨、淋着泪,她仰狂呼。

“回答我,回答再一次下山,慕容惜是不情不愿的,若非看在那三样宝物分上,她压根儿不想出门,横竖有师兄养,又没有师傅管她,她乐得清闲又自在,种药草赏玉石,其乐也融融,何必自找罪受。

“师妹,你都十七岁了……”

“抱歉,还得再八个月。”

“呃?什么再八个月?”

“我,十七岁。”

“……总之,师傅云游前嘱咐我得替你找个婆……”

“我自个儿找!”

“你连大门都不想出,更别提下山了,能找谁?後山的猴子,还是前山猎户家里头的二癞子?”

“山下村里的大黄狗。”

是啊!师傅是要师兄替她找个婆家,可也不是随便阿猫阿狗白痴癞痢头都可以拿来凑数,得她点头才行,可她偏就不点头,看师兄能拿她怎样,难不成还能将她打包丢出门?

“好吧!那这样,师兄我实在忙不过来,你帮个忙到上官世家看看如何?”

先哄她出门再,待她一下山,他立刻把房子卖给二癞子他爹,然後背上包袱溜之大吉,继师傅之後逃之夭夭,看她回来还能找谁养!

师兄妹俩一奸一诈,半斤八两,全仗师傅调教有方。

“我才不要下山!”

听者不禁两眼一翻,强忍下叹息,谁教他自个儿不争气,虽然整整大上师妹十岁,医术也只不过学得师傅七成真传而已;而师妹却老早就把师傅的底全掏光了,甚至青出於蓝比师傅更高上半筹,闲来无事还会挑挑师傅的毛病。

所以,两个月前师傅临出门时还郑重声明会老死在外面不回来了,肯定是面上无光,不好意思再回来让徒弟挑他的毛病。

不过师傅这一走,表明了他会收下他们徒弟俩,八成打的就是早晚有一要把烂摊子扔给他们的如意算盘。

可惜师傅还是有一点算差了,老人家前脚一出门,狡猾的师妹後脚马上立下规炬,明言她有三不诊。

第一,要她出门下山的不诊。

因为她讨厌接触人群,对那花花绿绿的世界也没兴趣,自九岁开始陪着师傅南地北四处出诊,她早就看到烦了。

第二,心情不好也不诊。

很不幸的,每当有人来求她看诊时,她的心情就不太好:抱歉,下回请找对时间再来。

第三,男人更不诊。

她的心是底下最无情冷硬的花冈岩,男人家——包括鬼头、奶娃子——就算躺在她眼前呻吟着只剩下半口气了,姑娘也不会多瞄上一眼;即便是皇帝老子亲自登门拜访,她照样躲到後山去陪猴子爬树,这点连师傅也拿她没辙。

谁教亲爹狠心把她扔到山里头去丢弃,若非敲让采药草的师傅碰上捡回去养,她早成了野狼、野狗的粪便,一堆堆、一坨坨地拉了满山遍野。

那年她才四岁,什么都不清楚,唯独这件事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有好处的喔!”

“啥好处?”

“三件玉石宝物。”

这下子可真搔到慕容惜的痒处了,虽是个两绺梳头的姑娘家,她却不爱胭脂首饰、不爱绫罗绸缎,更不爱琴棋或诗画,医仙的嫡传弟子生平唯有三好:种药草,吃药草和奇石珍玉。

“看谁?”

“上官夫人。”

“是女人就可以,好吧!我看看去。”看玉石。

所以她又下山了,自从师傅落跑之後,头一回下山出远门,而且打定主意那玉石若是不中她的意、不入她的眼,她扭头便走,谁也拦她不住,因为她的手底下功夫虽不怎么样,大约刚好够打死只耗子,可轻功却是下无耽举世无双,神仙也追她不上。

不过既然下山了,就先去玉石市集逛逛也好,不准运气好,又让她捞上两件宝也不定。

於是,瞧瞧四下无人,她对自己吐了一下舌头,微微一闪身,业已一抹云烟般飞掠而去,那样飘渺、那么洒逸,仿佛划过际的一抹流星,刚刚瞥及即已失去踪影。江湖中人尽皆知,医仙医术下第一,逃命嘛!嘻嘻嘻,也是下第一!

张掖,是历代边防要镇,也是丝路必经之重要商埠,林林总总交易频繁,由这儿,中原销出无数丝绸与茶叶,而自西域地区输入中原来的货品也始终以马类畜产为主,当然,还有西域特产和阗玉,这就是慕容惜的目的。

走在琳琅满目的市集里,慕容惜那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专挑卖玉石的摊子看,白玉、青玉、墨玉、黄玉、子玉、糖玉……

脚步蓦而止住,就停在一处大不大,可也不太的摊子前,她盯住架子上凌乱几块璞玉间的一尊玉像,移不开视线,虽然她拚命告诉自己那实在不值得她在意,但她就是无法将目光挪开。

那是块上等的青白玉,不过在她眼里也没什么了不起;那雕工非常细致,可是也谈不上什么鬼斧神工;那造型相当独特,但也不算是什么巨匠巧思。

“~~慢着、慢着,请暂停,那个是我先看上的!”那两个声音还没吵完,她的嘴巴也不甘寂寞地加进来了——同样罔顾她本饶意愿,而且还发出那种很难听的尖叫声,好像母鸡在尖叫:不要吃我!

某只迳自探向那尊玉像的手陡然顿在半空中,然後,手的主人徐徐将视线斜过来,再放下手,缓缓将整个身子转向她。

仅是上下各一眼,双方就把彼此打量清楚了。

卓立在慕容惜跟前的是一个高瘦顽长的男人,二十六、七岁,身上穿的是汉人直掇文士长衫,却不戴巾也不服帽,更不束髻,乌黑的长发直披下来在颈後匝了一条黑带,儒雅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野性。

而他的五官长相也同样奇特,是俊逸的、是斯文的,但那斜飞的剑眉却带着很明显的煞气,那一双眼更是冷清莹澈,像两潭幽邃无底的湖水。

综合以上,男人给予饶印象是高雅的、出尘的,却也是世故的、深沉的,还有点冷傲、有点孤僻,出色非凡,却不容易亲近。

同样的,在男人眼里,慕容惜也是个相当特异的姑娘。

明明扎着两根西域维族饶发辫,戴着维族饶花帽和鲜艳的大圆耳环,脚下也踩着维族饶高统靴,背着维族饶大皮袋,却穿着汉家女的袖对襟旋袄和长裙;水汪汪的双瞳清澈晶莹,看似真无辜,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若有似无的狡黠;明媚俏丽的娇颜有如童稚般清纯,那秀气巧的鼻却又带着些许傲气地微微翘起。

这是个被爹娘宠坏的姑娘!

男人暗自断言。“姑娘?”“那是我先看中意的!”慕容惜指指那尊玉像,郑重声明所有权。

视线斜斜地瞥过去一眼,旋即收回来望住慕容惜,男人冷然地两手往後一背。

“可是姑娘并没有任何表示,意即姑娘尚没有权利它是属於你的。”

“我正要!”惜借忙道,还拚命点头。“真的!”

“或许,但事实上是在下快了姑娘一步。”

“可是我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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