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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再怎么不堪,到了这个时候,于承珠还是不愿意去冤枉诬陷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平时都不算好。
这时候她开始心起清明,灵台澄澈起来,于承珠心道:“不错,我还是于谦的女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这么一想,她心中有了依托,不禁轻轻吟诵起来:“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希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是她父亲于谦写的《石灰吟》,此时念来,她忽然觉得,原来自己所做的,不外乎是千锤万凿,是烈火焚烧,是粉身碎骨而已。
人生自古谁无死,到头来一切都是空,可是既然活着,那就要去追求值得的事物。
许忠听她在这时候念诵起这首诗来,不禁肃然起敬,道:“不错,叶岛主也如同于阁老。”
这时候一只鸟飞过,于承珠看着那只鸟,道:“有一种鸟会飞得很远,据在海外也有,叫做外鹧鸪。”
她的神情如梦似幻,却也透着清醒。
许忠被她的神情所震慑,凝神听她下去。
于承珠道:“到了异乡客地,再怎么艰难,它也要喝干净的水。因为它就是那种鸟。”
借着她继续吟道:“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许忠有点摸不着头脑,跟不上她的思路,怎么这时候她的思路这么跳跃,从这里就直接到了那里,中间看着也没有相关的。
却听于承珠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不是鹓鶵,只是外的一只鹧鸪,可最起码我要喝的是干净的水。”
许忠吓了一跳,道:“于女侠,你没事吧?”
凌云凤听得异响,跑来看个究竟,道:“珠妹,你怎么了?”
于承珠擦了擦汗,道:“我没什么,许大人,你继续吧。告诉我,成林怎么样了。”
此言一出,凌云凤也打起了精神,道:“我也想听听。”
许忠却迟疑着,嗫嚅道:“你们可要有思想准备。”
凌云凤心中一紧,道:“难道凶多吉少?”她马上瞥了一眼于承珠,只见她眼中蕴泪,嘴唇紧抿,一副明明是脆弱,却打起精神来,非要坚强的样子。
凌云凤不禁暗暗叹息,道:“你吧,无论是好是怀,这里有我呢。”
她已经暗示了,哪怕听到了坏消息,她都会照应于承珠的。
许忠如何不明白,他要的也是这么一句话,当下松了一口气,道:“叶岛主把所有人都安置好了,可他自己来不及逃了。”
于承珠睫毛一颤,一滴眼泪滚了下来。
她在心里暗暗叫道:“他哪里是来不及,而是为了我。”
凌云凤轻轻伸手过去,拉住了她的手,于承珠的心这才稍定,想要勉强笑一笑,给凌云凤回应,可是才动嘴角,又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许忠道:“这一次一共出动了三门大炮,上头了,要给俞大猷将军一个警告,所以兴师动众,两门一点的大炮越梁上,我是看着一门的,故意挑人少的地方去轰,这样可以疏散人群,敲山震虎。可是另外一门不是我看管的,它就对着了叶岛主。”
凌云凤“啊”的一声,忍不住用力拉紧了于承珠的手,谁知道于承珠的手既冰凉又柔腻,简直柔若无骨,轻飘飘的一点也不着力。
凌云凤忍不住轻声道:“珠妹,你要哭就哭出来,千万不要忍着。”
于承珠点零头,凌云凤看着更担心了,她点头的样子,就像是在云里打飘一样,人在当场,灵魂好像已经不在了。
虽然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凌云凤的内心还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许忠道:“叶岛主看到了大炮,他居然笑了一笑,忽然合身一扑,堵住了炮口,我在一边看着,想拦都来不及。然后,然后……”
他不下去了,假如他还要下去的话,凌云凤只怕要叫道:“别了。”可偏偏他也不下去,凌云凤也就不好开口,一时之间,空气都是凝结着的。
于承珠却异常冷静,平静的脸庞,嘴唇略有颤动,却清晰地吐出:“然后,炮声就响起了。”
这时凌云凤那一声“别了”才叫得出来。
可才叫出声来,她都不知道该捂住于承珠的口,还是自己的耳朵,伸出了手,迟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可是于承珠了这一句,就没有继续下去。
人直愣愣地呆在当场,没有神情,也没有眼泪,就像是一座石像一般。
许忠看着一颗心也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想扶于承珠,可终觉不妥,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凌云凤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就把手放下,可看到了于承珠的情形,心中一阵凄恻,而此时哪有什么妙言可相劝呢?
她停顿了一会儿,终于熬不住,问道:“是不是这样?”
此言一出,她自己都要打自己耳光了,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于承珠已经伤心成什么样子了,她好像也失去了一部分生命,那么就别在惹她伤心了。
可是越是不想提,还偏偏忍不住。
一开口就是那句最不该提的。
许忠也觉得不妥,可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他点零头,这一下连凌云凤都不禁眼泪夺眶而出。
于承珠却道:“别哭了,成林求仁得仁。”她话有气无力的,可是字字清晰。
凌云凤也不禁一愣,接着聆听她下去。
于承珠道:“他是岛主,照应了所有人,更与储仙岛共存亡,他是成全了自己。”
凌云凤叹道:“你真是了解他。”
她却不知,于承珠心中在想:“成林,谢谢你,你其实是为了我,红衣大炮这么一来,岛上断难有幸,与其让翕儿尸骨无存,还不如你陪着死,这样在师父面前,你也可以有了交代。”
没想到叶成林的死,也是大青树的样子,也在默默地为他人遮风挡雨。
这么一想,于承珠顿时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