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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腰深的雪地里跋涉不是件容易事,但他好歹能稳步前进。先前的冰河把他折磨了个够,他每走一步,就会在寒风中往后滑三步。更别提埋在雪里的岩石和树枝了。尤利尔不禁怀念起去冰地领时的坐骑了。只要小心使用灵视,他甚至不担心马儿在路上绊倒。
他总算穿过树林,找到一处平整的空地。作为密林间难得一见的空旷地带,猎人和冒险者们当然不会放过。学徒是后来者。一间造型颇具创意的木屋坐落在两棵杉树上,依靠绳索和藤蔓形成通道。
不管它看起来有多脆弱,总比在外面受冻强得多。尤利尔记得莫尔图斯临近热土丘陵,后者在伊士曼几乎属于热带。这么大的雪他只在四叶城和冰地领见识过。就连和约克追踪车轮帮时,他们遇到的也是晴天。这鬼地方究竟是哪儿?他攥紧手中的徽章,思量是否要立刻回去。
“谁在那儿?”某人警惕地发问。这是个不寻常的主人家,尽管对方有意隐藏自己,尤利尔还是发现得很轻易。在神秘的感知中,此人的火种比天上的月亮还显眼。
“需要帮助的路人。”他抬头高声回答,雪花灌进嘴里。“我是个修士,不伤害别人。”
“那得看是什么神的修士。”木屋的主人没放松警惕。“邪神免谈,奥雷尼亚的露西亚也不行。这两种人和土匪没两样。”
“盖亚。愿祂保佑你,先生。”
绳梯垂落在学徒面前,眨眼间被风吹上了天。尤利尔好容易抓住它,爬进温暖的木屋里。一个长耳朵的神秘生物在里面全副武装地等着他,见他上来,迅速收回绳梯。
“盖亚慈悲。我发誓,下次出门一定挑个好时候。”学徒抖掉肩上的雪花。“低温比土匪的刀子厉害多了。”
主人家赞同地点点头,但没放下手里的十字弩。“有道理。不过盖亚修士来这儿干嘛?”
“说实话,先生,我对自然灾害擅自给我更改的目的地全无了解。这是哪儿?”
“你的意思是,你迷路了?”
“都怪大雪。”
精灵盯着他半晌,接受了这个解释。“也对。正常人去堡城可不会走这条路。”
“堡城?”尤利尔卡住了,“阿兰沃的堡城?”
“对。”主人说,“很不幸,你越过了边境。”
阿兰沃。这里不是奥雷尼亚。尤利尔觉得脑子都被冻僵了。他正身处那个消失在千年前的精灵国度,由尼克勒斯·提密尔·西诺德尔皇帝和水妖精奥萝拉统治的月之王国。在这个古老的梦境里,卡玛瑞娅尚未被龙祸覆灭,奥雷尼亚与苍之森的战争也没影响到南方……时空错位,季节倒转,尤利尔一时半会儿无法适应。
我真的回到了故乡,他心想。千年后,堡城所处的位置正属于伊士曼。只是这次并非通过浮云列车。尤利尔很想伸手摸索口袋里的徽章,但在木屋主人面前,他不好这么做。
阿兰沃精灵与雾精灵相差无几。他们有同样特征:类人形体,长耳朵,细长的浅淡眉毛。学徒在铁爪城见过法夫坦纳的使节,两者无疑有明显区别。贵族与平民的区别。他套着层层毛皮,外束一件胸甲,帽子连着围巾,拉起时能将半张脸和耳朵完全包住,边缘以钉扣系牢。这很像斗篷的雏形。在整个伊士曼,冰地领人的衣柜里或许还保存着类似的外套,作为猎人装备的一部分。
然而越过奥雷尼亚边境到达的可不是冰地领。尤利尔不知道热土丘陵怎么会冷成这样,但他知道现在提出疑问毫无意义。
猎人多点了一支蜡烛,木屋更明亮了。尤利尔看见四周凌乱的杂物,包括香肠、干肉、防风罩灯、锤子和长钉、湿毯子、水壶……以及各式手弩。他转过身,发现刀子和长矛都在猎人脚边,只需低下腰就能拿到手。“报上名来,不速之客。”猎人精灵说。
“尤利尔。”他慢慢抬手,将厚重的斗篷揭开。由于天气原因,这次他没选择换回本来的装扮。“你呢?”
“本人‘褐耳’,这片森林的守护者。”
“守护者?”
“你们奥雷尼亚人不在乎森林,对不?在阿兰沃,没有守护者的森林不能建城。”猎人“褐耳”不悦地解释,“月光不止照耀秩序之地,混乱疆土也受贝尔蒂的余荫。吾等守卫森林,驱逐邪恶的爪牙,以遵行神谕。”他顿了顿。“没有守护者,你们早晚会遭受侵袭。”
他提到了秩序。学徒暗忖,发现自己或许了解内幕。指环索伦告诉他,微光森林是森林女神希瑟的足迹,为封印秩序的缺口存在……不对,雾气才是弥补缺口的根本,和森林没有直接联系。这片雪林里没有雾。老实说,这里全是雪,树木河流反而是点缀。不过“褐耳”没撒谎,这足够了。学徒也不用非得在一个名词上较真。
“奥雷尼亚的森林都是微光森林,我想银歌骑士团已经将它们一一推平了。”尤利尔坦言,猎人锁紧眉头。“帝国信仰三神,不接受希瑟。其中露西亚宣扬除恶务尽,但要是盖亚做主,大概皇帝陛下会对森林采纳守护者制度。我是这么认为,褐耳先生。不过在这冰天雪地里,我的话没什么意义。”
猎人露出微笑,放下弩。“你不会是因为说这话才来这儿的,尤利尔?”
“你完全不了解帝国的做派,守护者先生。”学徒咕哝,“会说话的人和什么都说的人得以留在玛朗代诺。”只不过两者的存留方式有差别。“什么都不说的人才被赶来边境。”
“边境在你身后二十里。”
尤利尔想了想,“那条河?”
“那是堡城的第一道防线,墨水河。几乎没有船能从上面安全通过,水妖精会掀翻它们。”“褐耳”在周围的铁器里选了根长钩,用来给炉子添柴。“但它现在八成已经冻得足以让巨人在上面赛跑了。”
别说防线,结冻的墨水河简直就是森林中难得的行军通道。“那万一银歌骑士团决定进军堡城,要怎么办呢?”
“破碎之月的祝福会阻拦他们。当然,听说银歌骑士团最低也要高环级别的神秘生物,微末的祝福多半没用……”
尤利尔没想到褐耳居然真的给他解释。“我想你们肯定有其他手段。”他赶紧打断对方,“还好我不是帝国军官。”
“我也不是阿兰沃人。堡城怎样与我无关。”
着实意外。“阿兰沃边境森林的守护者不是阿兰沃人?”难怪他毫不在意透露出战略情报。“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堡城人不待见我。”
“他们清楚守护者的作用吗?”
“没几个人不清楚。”水壶发出尖锐的鸣叫,猎人裸手去提,被烫了一下。学徒帮忙拎起铁壶,往半透明的玻璃杯杯里倒开水。
“在我看来,得罪你很不明智。”
“得罪谁都不明智,可惜我们不能总示弱。我是个初源。”
“在奥雷尼亚,这话等同于自荐。”
褐耳哈哈大笑。“在阿兰沃,这种自荐只可能给监狱。”他撒了点刺鼻的粉末到自己的杯子里。轮到尤利尔时,学徒伸手挡了一下,表示拒绝。“堡城是个例外。当地人不喜欢我,但也没法做什么。黄昏之幕控制了整座城,他们打发贵族去端茶倒水,还没东西犒劳自己。”他给尤利尔展示粉末里的大块碎片。“五叶冬的药粉,你不要?”
“这么说,你是其中的一员喽。”
“千真万确。奥雷尼亚欢迎初源,是吧?”
“最近不太欢迎。”尤利尔想起莫尔图斯庄园里的头颅。“你的同伴们在边境河后大闹一场,惹恼了许多人。”他告诉猎人莫尔图斯的冲突,但终究没提巫师和地下室的实验。
“那些家伙干得出来这类事。初源是神秘眷顾的生灵,力量使他们能轻易摆脱往日的束缚,获得自由。而自由会令人头脑发热,更会上瘾。”
“你与他们不大一样,先生。”
“褐耳。”猎人纠正。“因为我有职责在身,根本得不到真正的自由。不管是不是初源,这片该死的森林都得有人守卫。没人能取代我。我的祖先向破碎之月发过誓。说实话,我还挺习惯有东西约束自己的。”
尤利尔不禁赞同。他发现自己与这个先民精灵实在有共同语言。恐怕对方也有同感。森林守护者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加了料的热水,还极力邀请学徒一起。这玩意的效果等同于烟草和酒精。木屋外,寒风狂挥乱打,也无法干扰内里热火朝天的交谈。蜡烛亮到深夜,柴火差不多用完了,后来壁炉里燃烧的是神术火焰。
话题中止于凌晨时分。当褐耳说到他在山洞里发现一具尸骨时,门前铃声大作。猎人迅速转过身,扑到上了弦的手弩边。尤利尔也赶快拔出剑,企图弥补重大失误——他竟然没发现有人已经爬上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