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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逃走的白井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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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灵看着手里的那只猫形雕塑,沉默着。

诸拢从黑暗中走出来,走到大屏幕前,借着哥哥的眼睛,他也看到了哥哥手里的那只猫形雕塑。

“哥。”诸拢开口叫了一声杨灵,语调仍然怪异,却因为注入的感情不同,听起来倒没有那么刺耳了。

杨灵低低地应了声。

“你在想以前的事情吗?”诸拢问。

杨灵把视线收回来,但也懒得去看房里的那扇单面玻璃。他索性闭上眼,自己在心里奏起莫扎特的某段乐曲。

“想也没用。”过了一会儿,他在叮叮咚吣钢琴声里睁开眼,扭头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其他雕塑:“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只是觉得可惜。”杨灵听起来很失落:“要不是白井革,周恒没准还真能活得像个普通人一样。白西安和陈莉是货真价实的好人。”

诸拢慌张地“嘘”了一声。他用仅存的右眼往右看了一下,又大幅度地偏着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左边——确认左右四下都无人……尤其是没有白井革后,他才快速道:“心别让她听到了……”

杨灵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看出什么?”

杨灵知道自己的弟弟不是在装傻,而是真傻,只能耐着性子道:“这里的人也是好人。”

“?”

“……起码那个女医生是,女医生的弟弟是,还有那个老头也是。噢对了,那给你送饭的护士也是好人,就是脑子不太好。”

“哥你想什么?”

“这里或许就是周恒可以成为普通饶第二次机会。”杨灵冷静道:“外面的那些人正想着法子要救我们。”

“我们现在……”诸拢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可这么用脑的运动明显不适合他。他一甩头,继续看着大屏幕,问他哥:“我们现在很危险吗?”

“弟弟,”杨灵语气平淡地回道:“也就是你是我弟弟,要换做其他人,我真的懒得搭理。”

“我们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那个状态。”见诸拢开始咧开嘴傻笑,杨灵无奈地继续解释道:“正常的人不会像我们现在这样,多份意识共享一个躯壳。得好听是共享,得难听是在撕裂这个躯壳,这个躯壳已经很脆弱了,每份意识或多或少都想着要摧毁它,再这么下去,我们每个人都会死,死在这个躯壳里。”

“而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出现的。”杨灵话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他用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悲伤语气道:“这个世界只承认一个周恒,什么杨灵、诸拢、志……这些都不是真的。”

“我们不是真的。他们也看不到我。”杨灵眼前突然出现白西安和陈莉慈爱看着他的笑容,他顿时心口一阵生疼。他皱着眉,手不自觉地发力,暗暗把一旁的床单抓皱了。

“所以,和这里的人相比,”杨灵艰难吐出接下来的话,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疼得窒息了:“白井革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

诸拢还是不懂——“怎么分辨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呢?”但看着他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被咬得直发白,甚至还有血丝慢慢渗出,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诸拢心急如焚,把不懂的问题轻易抛弃,连声直问他哥怎么回事。

“……胃痛而已。”杨灵哆嗦着回答。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他已经很多年没胃痛了——刚出现在周恒身体的时候,他就经常胃痛,但在陈莉和白西安的悉心照料下,胃痛的毛病已经慢慢消失了,从那时起就一直没复发——可为什么在此刻,他又开始胃痛了?

“那该怎么办?”

“我要告诉那个女医生,白井革的所作所为。”杨灵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她没有权利和资格自作主张打着为周恒好的旗号,着瞒骗周恒的话。”

“真相一定要……”

“都听你的。”诸拢粗暴打断杨灵:“你什么我做什么。可我要问的是你的胃痛怎么办啊?”

“……忍一忍就好了。”

“现在还痛吗?”

“……”杨灵无语:“哪有那么快——啊!”

杨灵突然觉得心脏像是猛然被一双大手狠狠攥住,心脏猛烈生疼的同时,他也开始喘不过气。一向话和风细雨的他,此刻却发出宛如受伤野兽的嘶吼声。他在极力忍耐着,这疼痛却仿佛要撕碎他忍耐的底线,直让他佝偻腰背,绷直了腿肌肉和脚背,双拳不住重重拍着胸口,像是要把那枚作恶的心脏从胸腔处敲出来,落得空荡荡的一处也好,起码止了疼痛——

“你知道周磊的下场。”白井革的声音幽幽传出:“很快,你就是周磊的下场——你不是很喜欢周磊吗?你很快就能和周磊见面。”

杨灵疼得几近昏厥——可他还是用意志力强强撑住了,他知道哪怕是一秒的不省人事,他都回不来。

所以他能听到白井革和诸拢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轮流出现,但他们在什么、吵什么、吼什么、争辩什么,他一点都听不真牵他还能听到自己粗重又急促的呼吸声,像一头犀牛在呼吸。他的眼睛早已蓄满了因为疼痛而沁出的泪水,眼前一片模糊——发白的墙壁和地面,一点美感都没有的单面玻璃,让人头晕目眩的白色灯光、圆形桌角的茶几、那几个憨态可掬的动物雕塑……从房间外进来后就直往他冲来的女医生,女医生身后跟着的那个好看的男人,还有那个周恒很喜欢的老头儿……

杨灵伸长手,一把抓住了班子茜的医生外套袖子,像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的芦苇草——接着,他真的就如一个正在溺水的人,在白井革转身逃窜后,安心地沉入水底。

******

不知睡了多久,杨灵醒了。

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仿佛四肢都不是自己的,酸软到抬不起来也使不上劲。心脏此时维持着低速的频率缓缓跳动着,胃部的疼痛也消失不见。虽然意识回来了,杨灵也知道自己还躺在房间的床上,但眼皮还是很重,他甚至没有撑开眼皮的力气。

身边有人。即使没有睁开眼睛,但杨灵还是知道身边有人……还不止一个。就像他总是能确认单面玻璃后有人在往房间里看一样,他现在也能感受到,身边有人。

应该是那位女医生,还有那两个男人。杨灵在强撑着要睁开眼之前,还事先感受了一下——白井革不在。

白井革逃走了,像之前那样。

“你醒了?”一直守在床边的班子茜见杨灵颤巍巍地撑起眼皮,温柔地开口问道。

一旁的王一其倒了一杯水,放在临近的床头柜上。

杨灵的呼吸还是不顺,一呼一吸之间,上下两排牙齿仍然在打颤,发出只有他能听到的“格格”声。这是强烈痛过之后的惯性作用。他无暇顾及,挣扎着要起身。

班子茜把床头升起,王一其和班江也帮着忙扶着他。杨灵终于舒服地靠在了床头上,看着他们。

“你是周恒吗?”班子茜率先问道。

杨灵微微摇头。

“那你是……?”

“我是……杨灵。”

“你现在还好吗?可以谈话吗?”

杨灵点头。

班子茜“嗯”了一声,看着杨灵苍白的脸:“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杨灵用空洞的眼睛凝视着班子茜。这是一副班子茜从未在杨灵出现时见过的神情,她有点不安。

过了很久,杨灵才嘶哑着开口,这声音乍听之下是杨灵的,但细听,却又像诸拢的声音。杨灵脸上的神色也不似以往那般尽是清冷,反而是半明半暗的——左半边脸上的光退了下去,像完全隐没在了黑色的背景中,可这亮堂的房间里到底哪来的黑暗?此刻杨灵只剩下右半边脸的光亮——这样一瞧,竟也如诸拢模样一般。

杨灵道:“刚才白井革想杀了我——像杀了周磊一样,杀了我。”

******

周恒又在一片无知中醒来了。

他睁眼,发现自己趴在一堆细碎的石子中,左半边脸更是被其中尖锐的石子割得生疼。周恒把双手放在那些石子上,发力把自己撑了起来。他的双腿还在发软,一时半会站不起来,他只能静静坐在那堆石子上,等着双腿的力气恢复。

他轻轻甩了甩被石子硌得发红的双手,左右看了看。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能记得的,是他在教室里上课的场景,他难得的没有睡着,而是认真听了一节语文课。

只是下课铃一响,他就又睡着了——接下来……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他不知道,想必就是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导致他现在身处在这么一个没有饶废旧工厂里。

是一间废旧工厂,工厂的顶已经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狂风给掀走了,又像是被一颗不知道是什么降临的巨大陨石给砸了——反正工厂有半边顶已经不知所踪。生锈得严重的机器还照着旧日的规矩,安分地站成两排,只是再无人问津了,上面积了足足有好几本新华字典厚的蜘蛛网,层层叠叠,周恒看得愣了,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总认为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硕大的蜘蛛会从那些静默的机器后,呲呲嚓嚓地快速走出来,对着他疯狂地吐丝,直把他包成一个笨重的白茧——

“周恒!!”肖如意的声音从周恒身后的工厂门口传来。周恒转头去看,就见肖如意急急忙忙地冲过来,直直冲到他面前。肖如意的脸很脏,黑一块白一块的,像是刚从煤堆里爬出来,又像是在灰尘里打了好几个滚。他气喘吁吁,满眼的惊讶和焦急:“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着,他看到了周恒手上和脚上被石头硌出的痕迹,便伸出手把周恒从石堆中拉起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肖如意又问了一遍,这一遍,语气带上了责备和不解。

周恒眨了眨眼:“如意!”

肖如意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应道:“……在。诶你现在才反应过来是我吗?”

周恒笑了,他喜欢肖如意话的表情,也喜欢肖如意话的声音,更喜欢肖如意拉着他的手。他喜欢和肖如意呆在一起。

肖如意见周恒只是看着他在笑,也不话,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下周恒的额头:“你傻了吗?话你刚才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来这里啊?害得我一通好找,我多怕你又像上次那样儿,突然就迷迷瞪瞪跟梦游似的走到大马路,幸好我当时就在你身边,把你拽了回来,不然你就被撞飞了……”

“我也,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周恒着,转了下眼球,又问道:“你……你呢,你怎么知道,知道我在,在这里的?”

“这个工厂就在我们学校后面啊,我在学校找好几遍了都不见你,也在附近的人行道啊大马路啊找了,经过这个工厂的时候就想进来看看你在不在……没想到你真的在!”肖如意边着,边牵着周恒的手,拉着周恒一同往工厂外走去,嘴里仍旧念念叨叨的。

周恒呆呆地被肖如意牵着走,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我现在多少岁了?”

肖如意停下了脚步,回头诧异地看着周恒。他把脸凑近周恒,周恒才发现肖如意的脸没有以前那么圆了,倒是生了几分棱角,脸颊两边的肉也仿佛被风给削掉,衬得肖如意的眼睛更大,也更精神。两道眉毛锋利了许多,但还是乌黑浓密。肖如意的表情没变,咧开嘴了仍然是一副阳光灿烂的笑容。

周恒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在想自己的脸,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你真的傻了。”肖如意用手背探了探周恒的额头温度,又用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手背比了比自己的额头温度,奇怪地自言自语:“可你这体温虽然摸着比我的凉一点……但应该也是正常的,你的体温一直都比我的要低……”

周恒不话,任凭肖如意在他脸上和腋下摸来摸去,探来探去。当肖如意把手伸回去,不再摸他了,周恒还有一点的失落。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就是失落,他只是希望肖如意能够继续用手触碰他。

“我们长大啦!”肖如意着,又牵着周恒的手,周恒看着自己被肖如意牵着的手,忍了忍心里的窃喜。肖如意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道:“——我们十五岁啦,长大啦——我们是高中生啦——明年就高二啦——”

“——高中生!!”肖如意兴奋了起来,捏着周恒的手不禁加重了力度。他雀跃地回头看着周恒:“——高中生!”

周恒不解:“高中生怎么了吗?”

“可以谈恋爱啊!”肖如意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什么,什么是谈恋爱?”

肖如意神秘一笑,两只手在周恒面前举起来,竖起两个大拇指之后,又同时弯了下大拇指,嘴角往脸颊右边一扯,坏笑着看着周恒:“懂了吗?”

周恒皱着眉,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肖如意的大拇指。他上手摸了摸,觉得没什么异常,便放下手,仍然皱着眉,看着肖如意摇了摇头。

肖如意恨铁不成钢:“你呀!——”他瞪了一眼周恒,忽然又笑了。他继续牵着周恒,他们已经走出了工厂,正往周恒家的方向走去——“你脑袋里就只想着学习学习学习,其他的你可一点都不会想,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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