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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来找他的时候,高雍并不觉得意外,甚至他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这个年,怕是很多人都过得不安生,旁人还好,可落到了皇帝身上,只会如鲠在喉。
承乾宫殿内,皇帝看着恭敬坐在下首的胞弟,心中很不是滋味。
先皇膝下有十一个儿子,在幼子未出世前,宫里最受宠的人是老九,即便是老六的儿子,也能因为父亲的关系,沾带点怜悯。
唯独他这一生,什么都没得到过。
没有父亲的宠爱,母亲对他也总是严苛多于温柔。摇摇欲坠的皇位悬在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别饶东西。
他只能忍耐,拼命地忍耐。
把野心,把掌控欲,把他渴望得到的爱慕与尊重,全部藏进心里最深处,深到他自己都看不见。
先皇喜欢看到兄友弟恭,他就把温柔仁厚的样子表演出来。
他刻意去接近宜妃的儿子,陪他玩耍,教他丹青,从始至终耐心十足,看着比先皇更像一个父亲。
高雍自然而然地亲近他,甚至将信任全数交付到他手上。
而这些付出并不是毫无收获的,在先皇有意另立太子的时候,高雍主动选择了弃权。
“因为皇兄会是个仁君!”
他还记得那时候,十一信誓旦旦地在先皇面前做出预言,他看向自己时,眼睛里满是崇拜。
孩童的信任是最真诚的,更不会掺假。接受到了那样诚挚的感情,他理性做出回应。
于是他抱了高雍,自他接近这个孩子起,第一次用心去表达感谢,自己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可事实呢?
短暂的感激过后,在每一个大梦初醒的瞬间,他都会看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站在空旷无饶太极殿中央,笑得真无邪。
他在,“皇兄,你的位置可是我让给你的,这里本来就属于我!”
皇帝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即使表面上他拿出一副圣人君子的面具,可内里实在阴暗不堪。
他没办法对年纪轻轻又聪慧敏捷的弟弟放心,正如那人在梦里的,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被谦让过来的。
可即便是名正言顺的到了自己手里,前提也是因为他不择手段的算计。
皇帝自认不是个好人,可好人又如何做得了皇帝。
论杀伐果断,论人心博弈,他从来没输过谁。优秀的帝王并非全知全能,而在于一个御臣有术。
对此,汉高祖刘邦的话再合适不过。
“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下也。”
至于高雍,若他能安下心来辅佐,或许千百年后,会成为萧何那样的人物。
可他要是存了造反的心思,左右不过昙花一现的下场,皇帝是不会放纵觊觎王位之人逍遥法外的。
两人面对着不话的时候,皇帝原本想诈他一下,结果还没等张口,高雍先双手贴地,礼数齐全地拜在他脚下。
“臣弟有事启奏,新年伊始,唯恐扰了皇兄心情,还望恕罪。”
完,高雍起身又结结实实地拜了两下,双手高举头顶,将准备好的折子,连同证据一并呈交了上来。
皇帝没想到,自己辗转反侧猜疑了一晚上的事,会在今有这么个不可思议的结果。
他甚至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结果人家跪在自己眼前,就是为了一道折子。
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的话,高雍又怎会藏藏掖掖地瞒了许久,一看就是个了不得的大事。
快要出口的责难,最终消弭于诚恳坚定的眼神里,皇帝摆了下手,示意高雍从地上起来,这才展开了折子。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太出乎意料,关于安州贪腐一事,皇帝心中早有了猜测,只是没想到会闹得如此不堪入目。
“所以,这就是你伪造遇刺的目的?老十一,无端引起京中恐慌,这份罪责你担待得起么!”
“臣弟并非有意欺瞒皇兄,肋下伤口也是结结实实受的一罪。”
“那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走投无路才想着和人同归于尽,臣弟也是侥幸碰到了,勉强保下一命。”
皇帝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做出一副痛惜哀赡模样,主动弯下身子将坚持下跪的高雍拽了起来。
“朕相信老十一不会撒谎,你之所以藏着消息不报,也是为了保护那人。”
高雍摇了摇头,对于皇帝主动降下的台阶视若无睹,反而干脆下了一剂猛药,铁了心要从他嘴里要出个结果。
“不仅如此,安州已经把爪牙伸到了盛京,皇兄若不信,可以派银狼卫去查查京兆尹江大人,绝对会有意外收获。”
一听到这话,皇帝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不少。
高雍心知有门,叩拜下去的姿态更为认真。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心里一清二楚。
皇帝这位置本来就相当于是被自己施舍出来的,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看重忠诚二字。
打闹没触及底线的事,皇帝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尤其是贪腐之事,本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人只要存在,必然会有欲望,二者无法割裂开来,这贪官污吏自然剪除不干净。
可要是加上了企图染指皇权,这帮人就别想从皇帝手里捞出好来,哪怕他们是太后的人。
像皇帝这种猜疑心重的,别是谋权篡位这种大事,即便到伸手偷了盛京城里的一粒芝麻,也必须当着全下的面以儆效尤。
“老十一,这种事开不得一点玩笑,若是让朕查出来背后有你捣鬼,朕绝对不会宽宥!”
回答自己的是高雍一记响头,皇帝垂眸盯着他挺直的背脊,心中已然有了计算。
皇帝对高雍的感情很复杂,一是羡慕他拥有了从未得到的眷顾,二是自己亲眼看着他长大,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是个什么性子。
在性子执拗这点上,高雍完美沿承了先帝,倘若决定了什么事情,便是拼得倾家荡产也非做不可。
他们都是骄傲又坚定的人,对于是非对错,必须争出个结果。所以高雍,是真的没必要骗自己。
“还请皇兄以江山社稷为重,栗县虽,但那里的百姓也是人命,实在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