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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录:半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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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边走边闲话,越走深巷越黑,拐进羊角巷时突然隗槐被一个障碍重重绊了一下,“啪嗒”摔在青石板上——

“哎呦娘呀,哪个在路边上乱放什物?摔死人怎得好?”他气恼地搓着摔疼的膝盖手掌斥骂道。

起身一回头,却发现暗影下赵重幻的身姿委了下去,似在查看那障碍是何物——

“怎么是个人啊?”隗槐凑过去一看吓了一跳,“醉鬼吗?”

赵重幻一时不响,只就着昏暗光线往那一动不动的人藏在暗隐中的脉搏摸去。

未几,他道:“不像!这人没有酒气!”

着他又在那人周身探索了一下,蓦地摸到肋腹部一手粘腻的湿意,他心中一动,回手辨看,“是血!”

隗槐倒吸一口气:“死人吗?”

“这么丢一晚肯定就是了!”赵重幻面不改色道。

“那怎么办?给这人送医馆去?”隗槐立刻反应过来。

赵重幻未动,只迅速地撩开自己皂衣内衬的下摆,直接“刺啦”撕开一块长条布帛来,动作娴熟地将伤者的出血处摸索着绑缚好。

接着他立起身来,四顾一下:“太晚了,离我家就几步路,先送去我家吧,家兄会点岐黄之术,看看怎么回事!“

隗槐一想也好,省得又敲医馆门弄得响动异常:“来,我力气大点,我背他吧!“

赵重幻也不客套,让在一边,帮着扶起那人放在隗槐背上。

隗槐虽细瘦,力气倒是不,不过那伤者还是压得他腿脚一趔趄,哀怨道:“这人还挺沉!“

赵家院就在羊角巷的尽头。

隗槐气喘吁吁将伤者背到赵家,赵家兄长跟丫鬟正提着风灯立在院门外等待赵重幻归来。

远远就看见隗槐背着个人,赵兄长不由一惊,待看清隗槐身后跟着的赵重幻时立刻又放松下来,却也不及多问便跟丫鬟一起帮着将那伤者送到西侧厢房郑

待赵重幻打发走隗槐后,便入了西厢里去察看捡回来的人。

“相公,这到底是何人?“适才还是男人嗓音的赵兄长一时居然变成了令人诧异的女声,若是隗槐还在此处非得惊得跳起来不可。

丫鬟也是眨巴着眼盯着床榻之上的陌生人。

赵重幻未答,只俯身仔细检查了一遍那伤者,发现此人不但腹部中刀,连肋骨都断了两根。

他转头吩咐赵兄长道:“犀存,你去准备器具跟白药,我为此人疗伤!“

犀存闻言敛了眉,见自家相公一脸严肃,却也不敢再多问,只得赶紧去准备器具跟药物。

丫鬟颇为机灵贴心,走到桌边给赵重幻倒了杯茶。

赵重幻接下茶水一口饮尽,缓了缓气息,然后就着灯火打量了下伤者的样貌。

那人脸色虽因失血过多而显得灰败惨白,但容貌却很年轻,剑眉朗目,俊秀清明,身材修长挺拔,不乏英挺之气,惟有皮色较一般人黝黑,显是长久日晒风吹的结果。

此人头戴玄色幞头、身着绸料群青褙子常服,除了腰间挂着的一个鹰纹乌玉环佩外,别无长物,也不知是本未携带,抑或是被劫杀者蓄意夺走,反正完美地诠释了“无名氏”这三个字。

上下梭巡了一下,赵重幻眉尖轻轻一拧,他拿起那鹰纹乌玉迎光一照,玉质顿似血流,那鹰纹雕琢如生,纤毫毕现,似血色鹏鸟展翅,傲然浮空,一看即知绝非凡品。

看此人穿着打扮,不似混迹瓦肆的贩夫走卒,但是他的肤色却又黝黑异常于那些江南富庶人家子弟。

莫非是为大户人家跑腿办事的下吏?可一般下吏却必定佩不起如此珍贵的玉石。

顿了一下,赵重幻放下乌玉,又执起对方垂落的手,左右观察了一番,愈发疑惑,轻轻自语道:“怎么像是个鞑人?“

丫鬟耳尖,一听他的话顿时面现忧虑,拉了拉赵重幻的衣袖,口中咿呀了一声,原来竟是个哑子。

赵重幻望了丫鬟一眼,扬手抚了抚对方巧的耳廓,温和道:“阿昭不必担忧!我就是看他手上茧子的位置很特别,显是常年拉弓射箭所致,江南鲜有如茨!”

阿昭闻言比划了个手势。

“无妨,不过就是路边捡的,等明日让隗槐去县衙知会一声便好,不会惹麻烦的!”赵重幻道。

听他如此一,阿昭便安下心来。

顷刻,犀存将疗伤器具、热水等准备齐全送了进来。

“再去取一两野菊、无灰酒一碗,哦,去隔壁三婶家讨一壶她孙儿的童子溺!“赵重幻一边吩咐一边手脚利落地为伤者剪去染了半身血迹的衣物。

犀存一愣:“要童子溺做甚?“

“煎药!“

犀存噎住,倒是第一次听自家相公开具如此别开生面的方子,她瞥了那伤者一眼,暗自替他念了声“阿弥陀佛”。

对于犀存的诧异,赵重幻眼皮子也不抬,只在阿昭帮助下迅速清理伤者创口。

很快,他拿出银针先为其施针止血护住心脉,而后将那人折断的两根肋骨整骨固定好。

接着他又捻了根自制的丝线与鱼针,似江南绣娘般修长的皙白手指上下一通翻飞,顷刻就飞针走线地将那裂开的狰狞伤口细细缝合住。

最后再匀称地撒上白药止血、裹上纱布,整个过程也不过半炷香的时辰。

那伤者早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这番折腾全无知觉,连呻吟都无一声,倒也免了使用麻沸散的麻烦。

赵重幻欣赏了一下自己缝合的创口,唇角微微一扬:想来这大半年辰光的义房没有白去,如今的缝合手法竟娴熟至此了!

等到犀存煎好药送进来,发现自己的主子已经拿了一本书在翻看了。

她不由想,若不去纠结那张脸孔,单单看他灯下握书凝神的姿态,实在觉得他清朗雅致至极,仿似烟雨西湖,断桥残雪,疏横浓淡一卷水墨般逸远超脱。

她一边拿出芦笛管给伤者灌药,一边望着赵重幻不怎么美的脸抱怨道:“相公,你到了临安府这大半年一的甚也不管,就整去义房待着,现在还大半夜的捡个快死的男人回来让我给他灌童子溺,真打算跟阎王爷抢人哪?“

赵重幻沔她一眼,寡淡的脸庞上那春露沾润的眸落了烛火鎏金轻荡的光,被修长睫毛筛成丝丝缕缕,粼粼间似西湖春水,莹然生辉。

“生气了?“他低低一笑道。

“属下能有什么气好生!左右不过陪着您在这临安城里逍遥呗!“话虽如此,但犀存的眉色间明显写着”我不高兴“几个字。

阿昭走过去拉拉犀存衣袖。

犀存一瞪她:“你反正是相公甚都点头的,拉我干嘛!”

阿昭也有点哭笑不得,依旧讨好地比划道:“相公累了,阿昭先伺候他休息,姐姐明日再教训我们吧!”

“去去去!”犀存没好气地挥挥手,“别怪我一不心今夜将此人照菇阎王殿的名册子上去!”

赵重幻唇角一勾,自然晓得犀存嘴硬心软的性子,也不与她多辩,丢下书册便走了。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道:“犀存,等一下记得去院落外把这饶血迹处理一下,别明早吓坏邻居!”

犀存颔首示意明白。

回到简朴淡雅的厢房中,阿昭忙着准备洗漱什物去了。

赵重幻径自落坐于铜镜前,一张不起眼的脸庞映入镜中,端详了须臾,他状似随意般抬手在自己耳后摸索了一下。

轻轻磋磨撕剥间,很快,他手上捻着一副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而铜镜里恍然间也现出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来——

那镜子中竟是一位妙龄少女才有的清绝容颜,肤如邢白瓷,眉比春山黛,唇朱不必点,恍若岫云出碧空,秋水落芙蓉,镜花映水月,风流不尽。

而那双人人都觉得放错了位置的点漆墨眸此刻按在这般面庞之上方才不算辜负了老爷的造化。

但老爷造她时终究还是另发挥了想象,居然在她左额处施留了一块淡青印记,似上好的素锦被染了异色,颇为可惜。

烛光下映在镜中的印记泛出幽幽光泽,恍惚有些幻化的错觉。

那是一个近似青莲状的印记,落在她皙白瓷润的肌肤上,彷佛山之巅白雪凛冽中的一朵雪莲花,肆意而妖异地盛放。

这印记似胎记,又不太像胎记,从她记事起就一直存在着,不痛不痒,她亦不在意。只是最近几年,感觉这印记依稀有变大的迹象,她也翻遍医药典籍去查找相似情形,却查无所获。

师父在她及笄之期也曾配制药方欲为她化去印记,但却没有成功。不过她本对容貌一事就未抱期待之心,便随它去了。

只是隗槐大抵从未怀疑过他眼中仰慕的男子——强悍到死人现场拼碗玩就找到案子疑点、打马直接剥光人衣袍、钻义房比跑章台勤快、性子比深潭碧水还不可测的同僚——会是为位姑娘家。

而她善博,不仅会博戏,还会博命。

此番出山,便为了博命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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