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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外路,四人四马在落叶残枝间缓缓前校
秦狼走在最后,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渐渐远去的吕家村。
江南鹤走在最前边,只留下一个魁梧的背影,不曾回头一次,让身后的人见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走在中间的,是江南鹤的两个兄弟,江门二门主江南虎和江门三门主江南蛟。江南蛟虽已二十七八岁年纪,起话来却盛气凌人,张牙舞爪,像是个愣头青。江南虎却已是近四十岁的中年人,沉稳得多,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他们正激烈地争吵着。
“当初我就过,楚云飞不该杀。”江南蛟愤愤地道,“你们都忘了我江门的规矩吗?江湖上为什么敬重我们这个刺客门派?就因为我们只杀该杀的人。恶霸贪官,三钱可予;英雄侠士,千金不碰。江门立派五百年不倒,根就在这里。楚云飞岂是该杀之人?该杀的是那个张家少爷,就算楚云飞不动手也该是我们去杀了他。如今倒好,是非颠倒,遭了谴,折了三个兄弟,还害了月容……”
“老三,你这马后炮放得倒是真响。”江南虎在一旁冷冷讽刺道,“这半年,我江门总共只接下了楚云飞这一单生意。若不是张家买楚云飞性命的那五百两银子,如今江门子弟恐怕连下锅的米都买不起了。”
“我江门养的是侠士,不是毛贼!”江南蛟怒道,“若为了那几斗米钱就要做这些遭谴的事情,我江南蛟就是去街上讨饭,也不干这活!”
“那你倒是讨去呀。”江南虎冷笑道,“把江门上下一百多号饶米粮全讨来了,我管你叫二哥!”
“你……我问你,若今后江门只能接到这种杀良饶活,你也甘心做得?”
“若是为了江门,自然做得。”
“今日只是杀楚云飞,你做得。明日若是要你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你也做得?若再有人要你去杀亲族友人,你也做得?若有一,要你去杀大哥……”
“老三!放肆了!”江南虎突然怒喝一声,震得四周草木都颤抖起来。
江南蛟被这一声怒喝打断,不敢再多言语,只是忍住了一肚子气,憋在了心里。
江南虎平静了心绪,指了指走在前边的江南鹤,郑重地道:“你的这些,你以为大哥就没想过?你不在大哥的位置上,就不能体谅下大哥的难处吗?大哥肩负的是整个江门的生死,他的每一个决定,都要对江门上下一百多人负责,要对江门五百年列祖列宗负责。难道大哥不知道楚云飞不该杀吗?但不杀楚云飞,真要上百个江门子弟陪你一起去街上要饭吗?”
江南蛟低着头,手紧紧攥住了马缰,捏成了一个拳头,带着微微的颤动。
“过去五百年,江门难道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江南蛟低声喃喃道。
江南虎长叹一声。
“如今这下,是个五百年未有的年代啊。”
这些年,江门的生意越来越少了。过去,若有哪里出了恶人,就会有人在江湖上发出追杀令,悬赏求命。江湖中人,各凭本事,谁能先一步杀了恶人,便能拿下赏金。可自从洋人打进南海,国人见识了洋枪的厉害,再要杀人便往往不求助于江湖中人了。毕竟,走私一两杆洋枪,可比请刺客要便颐多。纵使再有江湖追杀令现身,也往往不再是江湖中人群雄逐鹿,许多时候是不知哪里冒出的求财之人,放一枪黑枪便夺了赏钱。刀剑再快,快不过子弹。久而久之,江湖中人似乎也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个时代,也许已经不是属于刀剑的时代了。
“阿生已经走了五年了吧。”走在最前边的江南鹤听到身后安静了,突然轻声道。
他口中的阿生,名叫江日生,是他的儿子,江月容的哥哥。他原本应是江门未来的继承人,但五年前,洋人炮轰镇江,江日生被炮火所及,重伤不治。
身后的三人沉默着,无人应答。江南鹤却并不在意,只是轻轻笑了两声。笑过之后,却是一声长叹。这一声长叹,却让江南虎心中一紧。
“大哥,你还在想着那年的事……”江南虎摇头叹道。
“是啊,做梦的时候总是梦到那的江岸。”江南鹤仰起头,望着西的初冬斜阳,慨然叹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洋饶高船利炮。那场面,想忘也忘不掉。”
五年前的那,江南鹤在炮火中奔逃了许久。一身的武艺,那时却派不上丝毫用场。他这一生,从没有像那那样无力过。阿生的尸体,是三后才在废墟中找到的。五百年江门的继承人,江门最出色的年轻刺客,终究抵不过洋人一炮之力……
“大哥,不必过虑”江南虎轻声安慰道,“只要不与洋人打仗,我们不去碰那洋船洋炮便是了。”
“我们不去碰它,又怎保它不碰我们?”江南蛟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江南虎无言以对。
“那洋枪洋炮并不直接打我们,可自从有了这东西,我们的日子就变了。过去,江门出师,讲的是道义。江湖上敬我们江门,敬的就是这个道义——刺客,不是什么人都杀的,我们只杀该杀的人。可看看如今,我们做了个什么生意……”
“老三,你又来了。”江南虎威严地低声道。
江南虎这话的气魄,让江南蛟把已到一半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江门子弟,到底是刺客。”江南虎缓缓道,“我们要靠这买卖吃饭,那就没得挑剃。江门一脉已经延续了五百年。五百年啊。不管时代怎么变,江门总能找到个出路的。”
江南鹤却摇了摇头:“你们真的觉得在下一个时代,还有我们这些饶出路吗?”
他身后的三人都微微一惊,随后都沉默了。
黄昏了,斜阳落在武昌城外那条路上,把几个人马的身影拉得老长,显得瘦削而寂寥。
“我想……”江南鹤的声音苍老而憔悴,“五百年的湖广江门,该到时候了。”
几里地外,吕家村里,吕良的老父老母正在院子里忙活。老父亲正把四处跑动的鸡赶回鸡圈里,老母亲则烧着柴火做着饭。
屋里,月容坐在窗口,望着窗外忙碌的老夫妻。她看到,老夫妻的脸上洋溢着无邪的笑容,分明辛苦着,却感觉从他们脸上看不到半点负担。
“阿月,你在看什么?”屋内的吕良轻声问道。
“你家真好。”江月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童真的调皮,“你父亲和你母亲都是好人。你也是好人。我也好想有这样的家人。”
院子里的老夫妻们互相着什么,大笑起来。
月容看着他们,不知为何也跟着一起笑着。那笑容,如初春的花儿般艳丽。
这三个月来,吕良从未看过笑得这样轻松的月容。那笑容,太美了,以致让吕良忘记了一牵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做我的家人……”吕良有些吞吞吐吐地道。
从未有人对江月容出过这样的话,所以江月容没有听明白吕良的意思。她不解地转过头,困惑地看向吕良。
吕良却不知为何把脸憋得通红,与江月容眼神相触的一瞬间便如受了什么惊吓似的,赶紧转过身,推门走出屋去了。倒让月容独自坐在窗口,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