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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酒道过别,我和师兄一起回山庄。陌上山庄里只住着师父、师兄、师弟、童还有我五人。此时已到傍晚,山庄里静悄悄的。
我问师兄:“师父呢?”
师兄道:“师父闭关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师父一有九个时辰都待在闭室里。”
我心想也是,环顾周围,又疑道:“怎么不见师弟?”
师兄亦是一脸惊奇,正欲开口,只见在庭院里扫地的童匆匆赶来:“风流师兄、柒夜师姐,玖夜师兄他上山采草药去了。让你们先吃饭,不用等他。”
上山采草药?我和师兄相视点头,这确实有几分师弟的作风。
师弟玖夜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师父是轻功高手。下武功唯快不破,他的轻功已经快得出神入化,一骑绝尘。三个弟子中,师兄资质最高,得到了师父的全部真传。我学得差强人意,倒不至于丢了师父的脸。师弟不爱练武爱学医,对师父的藏书阁里那几本医书甚感兴趣。
今日轮到师弟做饭。堂前的木桌上摆着三道菜,芹菜炒什锦、麒麟豆腐和山药百合羹,我和师兄苦不堪言。师弟年纪最,却少年老成,吃饭的口味和师父最像。他好清淡,再加上深受药理熏陶,常劝我和师兄吃粗茶淡饭。我自就跟着师兄,吃食习惯也相近,一顿没有肉味便浑身难受。
不过还好,师弟做饭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我戳起一筷子豆腐,见师兄往我的碗里添了一勺山药百合羹道:“下月初八就要游历去了?”
我对着他点点头。陌上山庄有个规矩,凡弟子年满十八岁须独自出金陵城闯荡一番,经受江湖历练。前两年师兄已经游历过了,这次是到我了。
“行囊收拾了么?可想好先到哪去看看?”
“剑谱、干粮、两件衣衫,也没啥好收拾的。”先前酒喝多了,饭吃几口便饱了,我放下筷子有些苦闷,“至于先到哪去,我还没想好。”
“好好想想,总会想到的。”师兄夹起芹菜送入口中,大概是觉得清淡了,皱起眉头道,“女孩子出门在外要多心些。这几日没事别往外跑了,师兄陪着你练练剑法。”
我心里一阵感动,嘴巴上还是没心没肺地调侃道:“你陪我练剑,那你那些好妹妹好姑娘们怎么办?”
“好妹妹好姑娘哪有我亲师妹重要?”师兄眉心微挑,满眼擒笑,低头又往我碗里加菜,“你再多吃些,等过了下月初八,得好久才能吃到师弟做的饭菜了。”
这几日金陵有阵雨,我待在山庄里看梦云生给我的话本子。等雨停时,就在庭院里研习剑法,师兄陪着我一块练。
一日,阴,大风沉沉,我和师兄在院子里练剑,出到第十三招飞花溅雨式时,看到童跑来,“风流师兄,山庄外头有个姑娘要见你。”
我心里乐呵,替师兄问道:“什么样的姑娘?”
“我……我哪会形容姑娘?”童脸一红,“我就看到那姑娘杏眼丹唇,一身粉衣面容俏丽,就是……就是凶了些……她还……”
“她什么?”
“她……她如果风流师兄不出来见她,她就闹得山庄……鸡犬不宁。”
听童结结巴巴完,我长叹一口气,“师兄还是去看看吧,师父还在闭关,惊扰到他老人家就不好了。”
师兄收起剑,脸色有些不好看,“今日就练到这里,你休息罢,我去看看。”
桃色劫这种事情我早就见怪不怪了。以师兄这样的性格,不知道哪家的女孩子能降得住他?我日后的师嫂会是什么样子的呢?眼前忽浮现出很多年以前见过的那对清冷清冷的眉眼,我胡思乱想了一阵,发现师兄走后实在无趣至极。山庄里清清静静的,师父闭关,师弟又不知跑到哪去了。我起身,打定主意,带上佩剑,决心还是去十里穿巷找梦云生喝酒。
不管外头如何雷云涌动,十里穿巷里总是歌舞升平,来往众人,喝酒的喝酒,听曲的听曲,一片热闹祥和。二肩担着白方巾,笑盈盈地走上前问我:“客官,来一坛虫二酒?”我对他点头。
今日不见梦云生来十里穿巷书,也不见虎大汉、柳瘦子等熟人在店里喝酒,我寻了个二楼靠窗的位子坐下。二上酒的速度极快,我自己给自己倒起酒来。金陵城的灰空上又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看到窗户底下的公子姑娘们打起了青纸黄竹的伞,走街串巷的贩郎们担着货架跑着到屋檐底下避雨。
雨一大,卖伞的得意,来十里穿巷要杯暖茶歇脚的也多了。二忙得堂前堂后地跑,老实饶算盘打得啪啪响。坐在二楼角落的那个背刀的独眼客也喝得酩酊大醉,直呼要再来三坛子好酒。我笑着摇头,不知这样无所事事地看了多久,略感疲乏时,忽见楼梯处走上一个人。
还是身清瘦的灰衫,布鞋沾上了泥水湿了一半,再往上看便是他那张未修饰的清秀的脸。言五亦看到我稍愣了一会,便冲着我点零头。他走过来与我同桌,二颠颠地跑过来又上了壶暖酒。言五亦坐下后搓了搓手,掏出怀里的酒盏倒着暖酒,静静喝了半盅后才抬眼看我。
“你——”我与他恰巧同时开了口。
言五亦放下酒盏,微笑道:“女侠优先。”
我倒没跟他客气,直问:“你过来怎么光顾着喝酒,也不话?”
“淋了雨先暖酒驱寒。我正要讲,你便也开口了。”他左右打量了一番,“你怎么今日一个人来喝酒?”
我哀叹道:“我也正奇怪此事。”
“你那位风流的师兄哪去了?”
“我也正纳闷此事。”我摇头表示不知,瞧见言五亦那正经疑虑的样子,忽的轻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言五亦更加一头雾水了。
“我笑我师兄不仅被姑娘惦念着,还被男人挂记。”
言五亦听罢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浮起些红丝,等反应过来后眼中一亮,话也有些捉摸不定起来,“听你这么一,你师兄是不是真的……”
他虽未把话完我便知晓其意。我不点头也不摇头,反问道:“你个大男人,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好奇嘛,”言五亦有些讪讪,“我初闯江湖,自是对前辈名人有一番景仰。你师兄年纪虽轻就被称为大侠,轻功绝尘,剑法也极高。有句话,陌上山庄见风流,风流大侠阅女无数,可否真风流?”
“其实我师兄从前不是这样的。”这个事要从何起呢?江湖人管我师兄叫做“风流大侠”,他也自得洒脱。可真遇上“风流”二字,作为他的师妹我还是要替他辩上一驳的。
“哦?这里面还有一番曲折?”言五亦这个人有一点同梦云生一样,都好打听。只不过梦云生打听是为日后书用,我看他打听纯为了他那好奇心。
“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既然今日势必要出个一二,我便痛痛快快地一口闷尽碗里的酒,擦了擦袖子,“我虽没有梦云生书好听,”我继续往碗里倒酒,发现坛子里已经空了,“只是起故事来难免会口干舌燥的。”
我往一边搁下空酒坛。
“我请了,女侠只管故事,今日的酒我请便是。”言五亦会意,大方地把他那壶暖酒也推到我跟前。
我冲他施拳道声“客气”,暗暗地摸了摸腰间空空如也的荷包,心下松了口气。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淅淅哗哗地盖住了人群的熙攘之声。我突然庆幸言五亦在大雨先行前来到十里穿巷。我对上他那双好奇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清嗓子正色道:“这件事要从五年前,一个有雨的日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