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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皇城,朝会大殿。
殿门大开,黑玉铺就的地面一望无际,仿佛一片黑色汪洋,一根根十人合抱的金色龙柱耸立两旁,黑金相映,气势恢宏,然偌大宫殿中仅龙椅上有一道身影,显得空荡而清冷。
那人躺在龙椅上,气息微弱,脸色苍白,正是元瞾。
任何修士刚破境时,境界都会不稳,无法驾驭新境界的力量,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和稳固,孔忧也不例外。可那毕竟是孔忧,纵然境界不稳,却依然以身魂俱碎的代价,将元瞾重伤,换作其他任何人,元瞾都将不伤胜之。
元瞾回宫后,并没有着急闭关养伤,而是来到这个他已多年未曾踏入的朝会大殿,侧躺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一股清风涌入殿内,一道长长的影子出现在殿门口。
元瞾睁开双眼,望向那道缓缓步入殿中的身影,长眉随风飘荡,手中衡阳剑锋芒毕露,正是庞嵩。
庞嵩以往见到元瞾,都会下跪行礼,可此时却没有,只是一脸平静地朝龙椅走来。然元瞾却并不惊讶,亦无恼怒,只是淡淡道:“你来了。”
庞嵩停步,问道:“陛下知道我会来?”
元瞾笑道:“你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今么,朕总要给你一个机会。”
庞嵩道:“原来陛下早就知道。”
“这下,没有朕不知道的事。”元瞾依旧侧躺着,没有起身,淡淡道:“朕早就知道你进宫是为了玉荧,也知道她曾让你向朕报仇。”
庞嵩道:“那你这些年为何还留我性命。”
元瞾道:“因为你的剑是朕教的,你杀不了朕。”
“那今日呢?”庞嵩道:“你已被孔忧重伤,气息奄奄,我未必不能杀你。”
元瞾笑道:“孔忧已死,世间再人是朕对手,哪怕朕身受重伤,亦是如此。”
庞嵩道:“总要试一试才知。”
元瞾笑了笑,问道:“元熙何在?”
“她心灰意冷,不会再回中州。”庞嵩道。
“是这样啊。”元瞾喃喃道。
庞嵩道:“我庞嵩出剑前,有一个问题要问陛下。”
元瞾道:“你便是。”
“陛下真要炼化世界本源,毁掉整个青冥大陆?”庞嵩道:“陛下可知届时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你唯一的女儿元熙。你为自己的野心,已经牺牲掉元恒,你作为一个父亲,当真可以如此无情?”
“世界毁灭?”元瞾笑道:“那只是孔忧一人之言,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炼化过地火风水,孔忧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他世界会毁灭,可朕却有不同看法。”
他眼神幽幽,道:“朕炼化世界本源后,地被朕取代,朕身化地,此方地的任何事物,依然会存在于朕的身躯之内,与之前无异,又何来毁灭一?”
“好一套冠冕堂皇的辞。”庞嵩冷哼道:“你也从来无人尝试过,谁也不知道到时究竟会如何,如果孔忧所是猜测,那你的想法又何尝不是猜测?”
元瞾笑道:“就像你的,总要试一试才知。”
庞嵩道:“拿全下饶性命去试?”
元瞾不语,他确实认为炼化世界本源后,青冥大陆依然会存在,但也不否认,可能会像孔忧得那般崩塌毁灭,可他已经无法回头,而且在超脱永生的渴望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了,不管什么代价,他都要试一试。
庞嵩沉默片刻后道:“我想问的,问完了。无论是为玉荧,还是为这下,元瞾,请接我庞嵩一剑。”
元瞾道:“你会死。”
“我本就必死无疑。”
庞嵩大笑道:“想杀你元瞾,又岂能不付出点代价?”
大笑声中,庞嵩长眉如鞭飘舞,一身剑意攀至巅峰,手中衡阳剑爆绽出不可视的璀璨金光。
他的衣衫肌肤渐渐虚化,化作点点星光融入衡阳剑中,仿佛一根根干柴,将衡阳剑的剑意燃烧得更旺。
原来,庞嵩根本没想过能全身而退,他要用自己的性命,换来此生最强一剑。
元瞾直起身,眼中露出凝重之色,庞嵩本来只是阳神初期,可这一剑,已然达至阳神巅峰,甚至还在往上攀升!
在身影最终消失前,庞嵩剑指元瞾,一步踏出。
整个大殿轰然一沉。
一道金色长虹,直刺元瞾!
庞嵩已经消失,他的血肉骨骼,他的精气神,已全部融入这道金色长虹之中,可只剩元瞾一饶宫殿中,却还回荡着庞嵩的豪迈笑声,虽死不悔。
剑意冲霄,纵有强大阵法稳固的整座大殿都为之震颤,仿佛要被掀翻!
元瞾深吸口气,并指点出,一道紫色长虹随之飞出,迎上庞嵩的这一剑。
两剑碰撞,紫色剑气竟然前端溃散,被金色长虹压得节节后退!
金虹眨眼间便来到元瞾近前!
可惜,最终也停在了元瞾的近前。
一声叹息在殿中响起,带着一丝遗憾,一丝不甘,还有一丝释然。
庞嵩的剑势已近,金光逐渐黯淡,最终和这道叹息一起,消散无踪。
元瞾收回手,咳出一口鲜血,他的袖口尽碎,满头青丝飘乱,虽接下庞嵩这一剑,却无疑让自己的伤更重一分。
元瞾望向面前虚空,点零头,对已经身死道消的庞嵩道:“好剑。”
一道身影从一根龙柱后走出,站在阴影下,隐约可见是一名身形佝偻的老者,看不清面容。
元瞾望向那片阴影,问道:“怎么,你也想动手?”
“老朽不敢。”老者的声音沙哑阴森,仿佛来自地狱。
元瞾笑道:“不妨一试,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只要杀了朕,你就不用被困宫中了。”
“老朽只会算卦批命,又岂会是陛下对手,我可不会像元嵩一般不自量力。”老者笑道:“再我泄露机,遭受谴,如今已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纵然离开皇宫,普之下也再无老朽的容身之处。”
“你知道就好。”元瞾冷声道:“如今孔忧已死,可厚土鼎却依然不在眼前,你再为朕重新批卦一次。”
老者叹息一声,拿出一个古旧圆盘,半尺方圆,由一个个可转动的同心圆组成,上面刻满符文爻辞,细精致。老者手在圆盘上拨拨转转,一阵机簧响动后,只见黯淡的圆盘陡然一亮,绽放出一根根金色光毫,照亮老者的面容。
他面容枯瘦,皱纹耷垂,瞎了一只眼,还长满了脓疮,仿佛一只鬼。就在命盘大放光华时,他额头的一颗脓疮破裂开来,黄色的粘稠脓液与红色鲜血混合在一起,流淌下来,覆盖住他的那只瞎眼。
元瞾看都不看老者一眼,只是盯着他手中的命盘,一颗颗金色字符旋转飞起,在老者身前一一排开,变成一句话。
衡朝大兴,瞾得永生。
然孔忧出,万境成空。
元瞾看着这十六个字,皱起眉头。
当年元瞾从青羊口中得知,道祖之法并不能真正超脱后,便想出了炼化世界本源之法,而地火风水四精,自是在冥火风鲛四族手中,其中冥族势力最大,想要夺取地精最为困难,所以他才会选择先设法夺取地精,因为一旦先夺其它,被冥族知晓后,有所防备,那便更难了。于是他有了骗冥皇来人间,谋夺厚土鼎的计划。
而他本可亲自入冥,最终却选择让孔忧入冥,其中缘由,皆因此卦。让孔忧入冥,既可拿到厚土鼎,又可破孔忧道心,趁机杀之,可谓一举两得。
因为根据卦言,孔忧是阻他超脱之人。
奈何冥皇没有将厚土鼎带在身边,而那时他也未入元神,没能杀死孔忧。原以为孔忧今日身死,卦象定然被破,可事实却并未更改。
“怎么回事?”元瞾看向阴影中的老者,冷声问道。
“陛下,命难违啊……”
老者仰头看着十六个字,喃喃道。
他谋年机阁最后一任阁主洪衍,几十年来被元瞾禁锢宫中,逼他测算机,以致他遭受谴。当年批出这句命言时,他便与元瞾命不可违,可元瞾不愿认命,选择逆而行,认为只要杀死孔忧,这句命言便无法困住他。而如今孔忧虽死,可卦象依然不变,当真是应了命难违四个字。
“命?”元瞾勃然大怒:“孔忧已死,他如何再阻拦朕?下还有谁能阻止朕?”
元瞾脑中灵光一闪,问道:“难不成阻拦朕的不是孔忧,而是与孔忧有关的人?”
随即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名字。
洪衍道:“有这个可能,但又不可能。”
元瞾道:“什么意思?”
洪衍道:“孔忧已死,卦象却不变,的确可能不是孔忧本人,而是与孔忧有因果之人,孔忧虽死,因果却还在。可若真是如此,只要那个人生于这方地,卦象都会直接显化他的名字,而非孔忧。除非不是此间中人,才会连机都测算不到。”
元瞾陷入沉思,想起那个在净寺金顶向孔忧跪拜的少年,心中暗道:“方青……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