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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晚上九点一刻,袁静剖腹产生下女儿。
如今已休养三天,脸色却依然苍白。
“……我想离婚。”声泪俱下的控诉后,她反倒平静下来。
“想好了吗?”叶灵问。
“人只有在经历了死亡之后,才会发现那些你以为很难割舍的东西其实并不难。”
“是啊,没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了。不过……”叶灵稍稍一顿,“你要考虑好,晚晚还小……”
晚晚,袁静给女儿取的小名。
因为出生在晚上。
“我知道的,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关于孩子,关于以后……”
现在离婚,孩子肯定不会判给刘琨,而刘母显然并不喜欢这个孙女,那就意味着袁静要成为一个单亲妈妈。
“可是阿灵,我怕了,我真的害怕,怕自己有一天会死在刘琨他们一家人手里。当时,我躺在病床上,下面流着血,那种感觉就像……就像一点一点逼近地狱,我拼命想逃,可我根本动不了……”
袁静眼神空洞,仿佛再次陷入那种境地,浑身不自觉颤抖。
叶灵重重握了她一下:“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好好的,晚晚也好好的……”
温热的触感拉回袁静游离的思绪,她回握住叶灵,“是,万幸我跟宝宝都还活着,其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包括离婚,也包括独自抚养女儿。
叶灵微笑,眼神透出淡淡的鼓励:“既然你都考虑好了,那就放手去做吧。”
“……好。”
“只是不能着急,慢慢来,双方父母那边如何交代,夫妻共同财产怎么划分,以及孩子的抚养问题等等,这些都要协商沟通,不能光凭一时冲动。”
袁静笑了,但伤口没好,动作不敢太大,只能硬憋着,可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住。
“看你事无巨细、熟门熟路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有经验呢?”
叶灵见她笑了,也跟着展颜:“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总归那么回事。”
“谢谢,我会好好处理的。”
“对了,怎么没看见晚晚?”叶灵左右张望。
“还有两项检查没做,你来之前护士抱走了,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可抱孩子的却并非护士,而是刘琨。
后面紧跟着刘父刘母,一个拎着帆布袋,里面塞得鼓鼓囊囊,一个提着保温桶,应该是给袁静送饭。
叶灵开口叫人,对方是长辈,该有的礼貌必须要有。
“是叶灵啊,来看袁静吗?”刘母把保温桶放下,看见柜子上的果篮,笑容大了些,“你说你,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又不是外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
叶灵只道“应该的”。
刘琨把女儿放到袁静旁边,小家伙皱皱巴巴,皮肤也是红彤彤的,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叶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厢,刘母已经把饭菜摆到小桌板上,一道盐煎肉,一盘炒白菜,一碗猪脚汤。
哺乳期不宜吃大咸大油,可盐煎肉是咸的,猪脚汤没经过处理上面漂着一层光油。
袁静一默。
平时她都忍了,可今天当着叶灵的面,她没由来觉得难堪。
尤其刘父刘母的不以为然,以及刘琨的毫无所觉,更让她心酸。
敲这时唐献北回来,稍作寒暄后便提出告辞,带着叶灵走了。
袁静这才拿起筷子,却不动那道盐煎肉,只夹白菜吃。
刘母见状,本欲发作,却被刘父悄悄扯了扯袖子拦住。
但脸色仍然不好。
这时,刘琨说话了——
“静静,别光吃饭,你喝点汤。”
“嗯。”嘴上应了,却没见真的去喝。
最后饭和白菜吃完,她放下筷子:“饱了。”
刘琨一愣。
刘母却忍无可忍:“你什么意思?!啊?!我只问你几个意思?!肉不吃,汤不喝,你作给谁看?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虐待你是吧?找你那小姐妹来诉苦怎么地?我倒要听听,你心头哪来这么怨、这么多恨?!”
“妈——你少说两句!”刘琨开口制止。
却无异于火上浇油,刘母冷笑更甚:“老娘饭菜做好了给她送过来,一进门就板着脸,行,我忍,她居然还蹬鼻子上脸,挑三拣四。我是上辈子欠你,活该这辈子来还是不是?!”
“妈,静静才刚生完孩子,你多体谅……”
“呵,我不体谅会来给她送饭?又是肉,又是汤?可惜啊,人家根本不领情,心里指不定还记着仇呢!”
刘父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不由一恼:“行了!吵什么吵?还嫌不够丢人?”
刘父一般不发火,可一旦发火,刘母也憷。
她表情讪讪,不再开口。
从始至终,袁静都面无表情,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
却说唐献北和叶灵,出了医院,坐到车里。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叶灵索性把袁静身上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唐献北听完,也陷入沉默。
半晌,“……刘琨太不像话了!”
何止丈夫当得不合格,甚至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叶灵点头:“一直觉得他像个花架子,虚有其表,一点都不可靠,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离谱。袁静边说边哭,看得出来这件事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那她接下来怎么打算?”
叶灵挑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唐献北:“为什么这种眼神?”
“你觉得她会有打算?”
“杨妍又不傻。”
一对奇葩的公婆,一个狠心的老公,又不是当代苦情剧,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叶灵:“她想离婚。”
唐献北:“还算清醒。”
“你支持?”
“我支不支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下定决心。”
“这次估计来真的了。”
“别人家的事少操心,把你自己管好。”
叶灵撇嘴。
……
袁静在医院住了五天才出院。
她爸妈从老家来看她,带了两筐土鸡蛋。
家里住不下,只能送他们去住宾馆。
而袁静要离婚的打算也没瞒着。
“……静静啊,离婚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要考虑清楚啊!”
“妈,您放心,我已经考虑很久了。”
“刘琨他可能不是故意推你……”
“不重要了。”袁静摇头,“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他不签手术同意书是事实,由着我痛得死去活来也是事实。”
“可……晚晚还这么小,你狠得下心吗?”
“晚晚跟着我,我来抚养。”
“可是你还这么年轻,离了婚带着孩子该怎么办啊?”袁妈妈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她也是女人,清楚地知道做一个单亲妈妈将要面对什么。
袁静笑了,她庆幸自己还笑得出来。
“什么怎么办?我有工作,有房子,有女儿,明年再努力努力说不定还能添辆不错的车,关键我还年轻,什么都有了,不是很好吗?”
“静静……”
“妈,我已经决定了。等坐完月子就跟刘琨提,办完手续刚好可以回公司上班。”
袁母还想再劝,到了她这个年纪,又是站在当妈的角度,自然劝和不劝分。
可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抽烟的袁父说话了——
“这事让静静自己做决定。”
“老袁——”
“你还嫌女儿不够委屈吗?!”
袁母不说话了,捂着脸大哭一场。
袁静别过头,悄悄流泪。
……
过完元宵节,转眼进入三月。
眼看叶灵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可她自身的状态却出了问题。
失眠,惊悸,长时间发呆,精神也萎靡懒怠。
经常盯着一个地方开始出神,问她在想什么,她也不说,只一味摇头。
唐献北已经开始上班,在家陪叶灵的时间并不多,还是与她朝夕相对的唐母发现了问题。
当晚就告诉了唐献北。
“老婆。”
叶灵手里摊着一本孕后期指南,可她已经半个钟头没有翻页了。
唐献北眸色微暗,又叫了她一声。
“……嗯?”叶灵转头看他,眼神还带着几分迟滞。
“脚抽筋吗?”他问,“要不帮你按摩?”
“现在不抽,不用按。”
“刚才在想什么?”唐献北放缓音调。
叶灵目露茫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想了些什么。
反正就……不由自主、毫无缘由地发呆。
唐献北把她手里的书抽走,页脚已经翻卷起来,就像她紧张的时候喜欢抠手指一样,叶灵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折东西。
所以,至少可以说明刚才她发呆的过程,整个精神是呈现出一种比较放松的状态。
“我们聊聊天吧。”他提议。
叶灵似乎很高兴,笑得眉眼弯弯:“聊什么?”
唐献北也跟着笑起来:“什么都可以。”
“那……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都喜欢。”
“妈呢?你觉得妈会喜欢孙子还是孙女?”
可能叶灵自己都没发现,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忐忑。
但唐献北听出来了,仿佛想通什么,他喉结一滚,按捺住想说的话,只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明天可以亲自问她。”
叶灵忙不迭摆手:“没有……我只是随口说说的,不用问。”
“睡吧。”他把被子拉上来,替她盖到胸前。
叶灵侧着身体躺下来,一只手臂环住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现在已经没办法平躺。
唐献北关了灯,黑暗中能够听到两个人的呼吸。
临睡前,叶灵又忍不住想起上个星期发生的事……
袁静家的晚晚半夜高烧,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还是她喂奶的时候察觉不对,这才急急忙忙打给叶灵让她叫唐献北帮忙送医院。
唐献北不敢耽搁,从床上爬起来连睡衣都没换,直接套了件羽绒服就匆匆出门。
饶是如此,送到医院也是半个钟头之后了。
还没满月的晚晚烧成肺炎,住进了NICU。
等唐母带着叶灵打车赶过去,只看见袁静隔着玻璃站在外头,形容憔悴,泪如雨下。
“造孽啊9没出月子就跑出来……”唐母不忍,叹息连连。
很快,刘琨父母也赶到了。
袁静和刘母在病房外大吵一架——
“你说看着晚晚,你就是这么看着她的?!奶吐了一身,脸烧得通红,你是她亲奶奶啊,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我看着,那也要我看得过来啊?这么晚了,我不用休息吗?!让你别剖别剖,你非要剖,现在孩子身体不好怪谁?还不是怪你不争气!”
“你——”袁静气得浑身发抖。
“小丫头片子什么不学,偏偏学她妈娇生惯养,这才多大点儿就往医院折腾,以后怕是要造翻天!”
当时,叶灵和唐母就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场闹剧尽收眼底。
突然,唐母感慨了一句:“如果是个小孙子就好了……”
叶灵心下泛凉。
那天之后,她就开始走神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