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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少夫人方晴失踪是个误会,王坤本来要绑的那个人是苏家的小姐苏小玉。如今,方晴平安回来,对于苏家而言,吊着的那两口气终是松了下一口。
苏小玉的死,仍是笼罩在苏家,亦是笼罩在洛阳城上空的一团阴云。
午后,刑如意正在铺子里擦拭那些装有胭脂的罐子,余光瞥见正从门口经过的小盛子,就把他给喊了进来。
“苏家少夫人不是被找回来了吗?这大中午的,你这又是去哪儿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马寺里发生了命案。”
“白马寺里?这佛家清净地,怎么也发生了命案。”
“谁说不是呢。”小盛子摇摇头:“刚有人去衙门报案,说是白马寺的净坛师傅死了。”
“怎么死的?”
“说是吊死的。这不,我正要过去。”小盛子看了眼刑如意手中的东西:“今个儿常大哥不在,他去办别的事情了。如意姑娘你要是没事儿的话,不妨跟着我去看热闹。”
“看热闹?我看你是想让我帮你去瞅瞅,这净坛师傅的死有没有蹊跷之处吧。”
“看破不说破,如意姑娘你就帮我这个忙呗。”
“想我帮你,就说想我帮你,扯你常大哥做什么?我跟他,又不熟。”
“那如意姑娘跟谁熟?”小盛子凑到眼前:“我常大哥可是经常提起如意姑娘你。唉,这要是如意姑娘你身边没有殷公子就好了,那你就能跟我常大哥在一起了。如意姑娘你别看我常大哥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他人特别好,做事情特别细心,若是成亲的话,一定会是个特别好的夫君。”
“可惜,我有狐狸了。”刑如意扬起眸子,冲着刚好回来的狐狸嫣然一笑。
“殷公子,我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生气。如意姑娘跟我常大哥之间,什么都没有的。你刚刚也听见了,她张口闭口的都是殷公子你,因为这个,我常大哥特别伤心,这些日子,都不打这如意胭脂铺门口经过了。”
“小盛子。”刑如意伸手在桌上敲了敲:“你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什么叫没事儿也被你快要说出事儿来了吗?”
小盛子赶紧捂住了嘴。
刑如意从柜台后面出来,走到狐狸跟前:“白马寺里出了命案,有个叫净坛的和尚上吊死了。常大哥不在,小盛子想让我帮他去看看。”
“你想去吗?”狐狸问。
“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刑如意抱住了狐狸的胳膊:“今日这铺子里甚是冷清,估摸着到了下午也不会有什么客人。你好久都没有跟我一起出去了,就当时陪我去白马寺里散散心。”
“好。”
狐狸点头应下,刑如意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小盛子不愿意杵在两人中间,留了下,先自己骑马过去。刑如意则与狐狸一同乘坐马车,扮做去寺院进香的客人。
净坛和尚是在小院里的那棵枣树上上吊而亡的,如今,他的尸体已经被送回了僧房,只留下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围成了一个圈儿,吊在树杈上。有风袭来,那麻绳便随风而动,给人一种恐惧感。
“这出家人不是讲究四大皆空吗?这净坛师傅,怎么好端端的就走了这条路呢。”
“唉!”住持师傅叹了口气:“净坛他是因为渡不过情关而死的。”
“情关?这净坛师傅不是出家人吗?”
“是,净坛是出家人,且是自小就跟在我身边的。”住持师傅看着挂在枣树上的那根绳子:“这枣树,还是带净坛回寺的那年种下的。那是霜降的头一天,我在山下修行,回山途中,看见了一个被放置在路边的婴儿。那婴儿穿戴整齐,脖颈间还挂着一个红绳,红绳上拴着一个玉制的蝴蝶。那蝴蝶精巧可爱,做工细致,一看就是女子之物。婴儿外头还包裹着一个小的抱被,抱被的是朱红色的,上面没有纹样,也没有绣下任何的字迹。那个婴儿就是净坛。”
“净坛师傅是弃婴?”
“没错,净坛是老衲从山下路边捡回来的弃婴。那个时候的净坛,大概也就这么点,刚刚出生不久,正是需要娘亲的时候。寺中都是僧人,无人会养这么小的孩子,我就托人将他寄养在了山间一个猎户家中。那猎户的娘子刚刚生产,见净坛可怜,便将他一起喂养了。
待净坛满周岁之后,我才将他带回寺院中,给他取了净坛这个法号。净坛的悟性很高,所学佛法,只需一遍,就能领悟其中的精髓,是我们寺院里公认的下一任住持人选。只可惜他,误在了‘情’这个字上。”
“净坛师傅他有了喜欢的人?”
“是,他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位女子,且那女子也喜欢他。我告诉他,虽他自幼侍奉佛祖,但佛祖不会强留任何一个信徒。佛,可以在庙里,也可以在心里。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脱去这身袈裟,还俗世间。”
“住持师傅都这么说了,净坛师傅他为何还要走上吊这条路。”
“大概是因为他想不通吧。净坛生在佛门,又侍奉佛祖这么多年,让他脱下袈裟,背弃佛门,如何容易。可若是不脱下这身袈裟,便是有愧那名女子。故而心中犹豫不决,既生了魔障也生了痛苦。佛门虽是清净地,却也在红尘之中。佛门弟子,又何尝不是凡夫俗子。佛渡众人,却也有渡不过的人。阿弥陀佛,一切皆是净坛他自己的选择。”
小盛子亦是双手合十,跟主持师傅道了别。
“如意姑娘,这净坛师傅的死,没什么毛病吧?”
“没有,这寺院里都是佛气,没有别的什么鬼祟。净坛师傅,应该是如主持师傅所说,是情关难渡,自杀而亡。这麻绳上,这枣树上,也只留下了净坛师傅自己的气息。”
“不是被谋害的就好。”
“这是佛门清净地,净坛师傅,又只是一个和尚,无缘无故的谁会去谋杀一个和尚啊。”
“如果净坛师傅只是一个和尚,的确没有人会谋杀他。可如果他不是呢?或者说,他原本不是呢?”
“什么意思?”
“我也是听人说的。”小盛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如意姑娘你可知道前太子李弘?”
“听过。”
“前太子李弘,可是个好人呐。咸亨三年冬天,因夏季旱灾引起饥荒,关中百姓多有饿死。前太子李弘在巡视时,看见兵卒的粮食里掺杂着榆树皮和草籽,心生怜悯,立刻吩咐将自己的粮仓打开,将粮仓里的全部粮食都拿出来分给官兵和灾民。不仅如此,他还上书皇上,请求将那些限制的土地分给饥民耕种,以渡难关。可就是这么一位爱民如子的前太子殿下在上元二年,跟随帝后出行洛阳时,死在了合璧宫绮云殿,据说这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
“这事儿,我倒是听说过,可这前太子李弘跟这位上吊而死的净坛师傅又有什么牵扯?”
“民间有传言,说前太子李弘在死之前,曾把自己身边的一名妃子贬做庶人驱出王府。传言说,那位被赶出王府的妃子其实已经身怀六甲,而前太子李弘得知自己即将遭遇不测,为了保护那名妃子,也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得已才那么做的。传言还说,这位上吊而死的净坛师傅,其实就是前太子李弘的那名妃子在民间所生的孩子。当然,这是传言,是真是假的,也无人知道。”
“就算这净坛师傅是前太子李弘的遗腹子,也跟今日上吊之事没有关系吧?他一个出家人,就算出身皇族,眼下也不过是一个和尚而已。不,不只是和尚。如果净坛师傅脱去了这身僧袍还俗,那他就不是白马寺里的和尚净坛,而是遗落在民间的李氏正统子孙。眼下,李家跟武家正在明争暗斗,各处都有打着反武周,复李唐的口号,净坛师傅极有可能被人当做反武复唐的棋子,甚至是戳到武后眼睛里的那根针。这民间传言,小盛子都知道,武后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净坛师傅虽是自杀的,可这看似自杀的背后,恐怕还藏着别的事情。”
“可不咋地。”小盛子撇了撇嘴:“不光是净坛师傅,还有苏家小姐苏小玉呢。”
“这苏家小姐苏小玉跟净坛师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刑如意刚脱口而出,就立马用手捂住了嘴:“玉蝴蝶,方才那位住持师傅说过,他把净坛师傅捡回来的时候,在净坛师傅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玉蝴蝶。我记得,周小玉去我铺子里买东西的时候,这脖子上也是戴着一只玉蝴蝶,且她买的不是一般的胭脂水粉,而是菩提子。这菩提子,是佛门中人最喜爱的东西,我也是阴差阳错之下,才得了那么一些,给制成了手串。所以,净坛师傅喜欢的那个女子,是周小玉,而周小玉喜欢的那个是净坛师傅。”
“没错!”小盛子拍了一下巴掌:“常大哥跟如意姑娘你说的这些一模一样。常大哥怀疑净坛师傅的死,以及周小玉的死都不像表面上我们看到的这样简单,所以才去秘密调查。”
“若真是涉及皇家,能不查还是不查的好。这就算查出来了,也只能是一桩无头公案,说不定,还得牵扯进更多的人命。”刑如意摇摇头:“我只觉得他们可怜,这净坛师傅跟周小玉怕是到死,都不知道他们的命还牵扯着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