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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线索就像是早已设计好的谜底,让想要放松的尼尔和马特神经又开始紧张起来,像一把绳索套在了两人脖子上,一直牵着他们走,分不清到底要拖向那里,但也只能随着那股莫名的力量跑去。尼尔驾着车像在冰上滑行一样,一路冲向将那四个线索联系在一起的地点,也可能这就是那卷录影带给出的最后答案。
尼尔疯狂的驶向地图上的那个圆点,马特在副驾上一直紧紧拉住头顶上的扶手,感觉刚才一饮而下的那瓶啤酒已经翻滚到了嗓子眼。这段不远不近的路程,一路上车从来没有停过,不知道闯过了几次红绿灯,有多少次差点和别的车撞到一起,也记不清听到多少句从车外传来的咒骂声。
车在一个路口旁的便利店停下,再往前走便是一条高速路,前面是一条横向的没有路灯的小路,只能看到小路两边渐渐消失在黑暗里的杨树。这里紧邻市区,并不是很偏僻的地方,但在这样的深夜里,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路边亮着“洗浴”和“电玩城”的霓虹灯,路的另一边是一家快捷酒店。便利店里传来快餐的香味,这让马特的胃开始对他发起牢骚。
“我去买点东西吃,你要什么?”马特说。
尼尔摇摇头,视线在手中的地图上并没有移开,地图上最后划出的圆点正是指向眼前的这个路口。他走下车,看着路口东北角的一个住宅,似乎附近也只有这唯一的住宅可以隐藏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马特整理着找回的零钱,嘴里咬着三明治从便利店里走出来,尼尔走过去叫他一起朝那片住宅走去。
这是一个有十几栋楼的住宅区,在路口的拐角处,楼建的很高,窗户透出来的灯光零零散散的点缀着这片楼群,四周被铁栅栏围住,有两个出口分别在南边和西边,门口警卫的办公室似乎只是摆设,里边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小区里边有几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相隔二三十米会有一盏几乎照不到地面的灯,有的已经损坏了,每栋楼前有一个垃圾箱,堆满的垃圾已经溢到了地上,由于天气的潮湿,这种气味让人难以忍受。稀稀落落的有几块草地,上边有几棵已经死掉的矮松。尼尔和马特在小区里寻找着可疑的房间。
又是红色,对于尼尔来说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毒药,不会致命,但让人紧张和亢奋。尼尔指着红色的方向让马特看,窗户和其他所有房间的窗户都一样,紧闭的红色窗帘,光从窗帘里透出来显得十分暧昧。
“又是七楼,不会这么巧吧。”马特似乎有点害怕的说道,“竟然横竖数过去都是七!”
从外面看,楼一共有十五层,每层有十五扇窗户,这个拉着红色窗帘的房间无论从上至下,从左至右,都是第七个,而且亮着灯,这更让马特感到紧张,自己安慰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巧合。
尼尔的情绪因为这一直在牵引着他的“红色”而开始失去方寸,可能是很多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在这件案子里完全看不到他平日的沉着冷静。马特还站在原地安抚着自己,他便早已朝那微弱的“红色”冲去,几盏忽明忽暗的路灯在尼尔的眼前晃动,脑海里不断地跳跃着那道“红色”,耳朵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气声。他冲进楼门,一路沿着楼梯向上奔去,已经来不及再去等电梯。
到了七层,眼前同样是红色的地毯,理性的思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头脑里只有一种想法,就是在那个凶手的脑袋上开个洞。他从身后掏出手枪,没有半点犹豫地冲过去一脚把门踹开,眼前的景象因为一直以来的失眠而变得有些模糊,他喘着粗气,努力睁大眼睛,把全部的注意留集中在眼前的一切。
房间的格局像酒店的套房一样,打开门是一个很窄的过道,旁边是卫生间,拐过那条窄小的过道便是客厅和卧室。一股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他双手紧握着枪向前移动,猛的转过拐角,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有把锤子在胸口狠狠地凿了一下,只感觉眼前的景象在不停地晃动,飞机起飞时一样的耳鸣让脑子不能去思考,人像定住了一样全身僵直地举着枪立在那里,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颤抖。
马特气喘吁吁的跑到尼尔的身边,转身看到这一切手里的枪差点掉在地上,如果不是身后的桌子,他可能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一切的景象就像是录影带中的一样,铁床,刺眼的吊灯,灰色的墙壁,只是铁床上躺着的是第二个受害者。冰冷的铁床被一片红色包围着,就像是这张床飘在一个全是血液的湖泊之上。一个干枯的男人四肢张开,全身没有任何遮挡地平躺在床上,身子冲下胳膊搭在床沿外,脸歪向一边,张着嘴巴露出又黑又黄的牙齿,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死前的最后一秒还在经历着无法想象的恐惧。他的身体像干枯的树干,或者说更像是一具木乃伊,泛着灰褐色,没有一点光泽,身上满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的伤口,还有大面积被烧伤的痕迹,但早已愈合,全身布满了大大小小不同程度不同方式造成的伤痕,有新伤也有旧痕,就像是一张锈迹斑斑并且被敲打过无数遍的铁皮。床上和地上全是干硬的粪便和黄褐色的尿渍,和血水混合在一起,这种味道让人快要窒息。铁床旁挂着几个吊瓶,瓶子里还残留着一些液体,几只管子和针头纠缠在一起垂到地上,尼尔收起枪慢慢靠近尸体,干瘪的面部已经辨认不出他生前的样貌。双臂垂在床边,沾满了血水,尼尔俯下身看,死者的双手已经被切掉,白骨和肌肉露在外面混合着血水,干硬的血块挂在切口边缘,手腕处有几条深可见骨的伤痕,肉七扭八歪的翻在外面,外层的皮肤已经坏死,伤口处满是铁锈,脚腕处也是一样,铁床的四条支柱上,靠近床板的位置有明显的长时间摩擦产生的痕迹。尼尔在想这些伤口是死者在生前一直被绳索捆绑在这张铁床上,由于长期处于捆绑状态,肉已经和绳索长在一起,直至最近才强行将它从身体上撕扯下来造成的。尼尔看着死者浑浊的瞳孔,似乎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恐怖丑陋的画面。他忽然发现死者张着的嘴巴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他掰开死者的嘴,小心翼翼地从里边取出来,是一根深褐色的羽毛,尼尔来不及去想这代表着什么,用纸巾把他包了起来。
门外传来马特呕吐的声音。
“吐完了吗?过来找找手在哪。”尼尔冲门外喊道。
这句话让马特脆弱的胃又一次翻滚起来。
马特拖着虚弱的身体,强忍着呕吐感走进房间,开始了他并不想去做的搜查工作。马特看见尼尔蹲在床边,仔细的检查着死者身上的伤口和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心里不由得有些敬佩,他用手捂着嘴,沿着墙边在房间里走动,似乎不愿意靠近房间中央的那张床。整间屋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以留下藏匿残肢的地方,除了屋子中间的铁床、床边挂着的吊瓶和那盏吊灯,没有剩下任何东西。
马特走到窗前,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刚拉开那扇红色的落地窗帘便又干呕着跑了出去。尼尔看马特慌张的样子,便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台上死者割下来的双手和一本沾满血的圣经端正的摆在眼前。一只手手心向下按在圣经上,而另一只手与则工整的放在一旁,像是在宣誓一样。
同样的没有发现,同样的过来打点残局,已经让雷蒙德彻底失去耐心,面对着眼前的尼尔和马特两人,只有气愤,话都不想多说一句。其他部门的同事在房间里忙的热火朝天,尼尔无奈地在走廊里抽着烟。
“他们怎么能吃的下呢?”马特站在门口用他那像吃了苦瓜一样的表情对着尼尔说。
房间里的法医正津津有味的吃着手里的夜宵,神情带着困意但悠然自得,眼睛像扫面议一样上下检查着尸体。房间里不停的传来快门声,“娱乐新闻记者”在里面对着“主角”拍个不停。
“你每天不停地对着镜子看自己,过十几年你会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帅的。”尼尔笑着说。
“不用十几年,我十几年前就这么觉得了。”马特很得意的说。
“我可以把你这句话理解成你在挖苦自己吗?”
“我觉得‘苦中作乐’就是在形容咱们现在的状态。”
“圣经里有东西。”法证在房间里说。
尼尔扔掉手里的烟,马上走了过去。有十几张用宝丽来拍的照片分别夹在圣经的不同页码里。
“先把这些夹着照片的页码记下来。”尼尔说。
照片一共有十张,分别记录了死者在不同时期里身体发生的变化,惨烈程度让人触目惊心,每一张都像在受一种酷刑,火烧,冰冻,虫咬,流血,皮肤腐烂等等,从最初的精壮健硕到眼前的只剩下一副皮囊,这期间身体的骤变让人心寒。
“你先回去休息吧。”尼尔对马特说。
“这里你一个人没事吗?”
“嗯。”
“好吧,你多注意身体。”说完马特拍了一下尼尔的肩膀便离开了。
“嘿,等等。”尼尔叫住马特,把车钥匙丢到他手里,“你开我车回去吧。”
马特感激地冲尼尔微笑了一下。
街道上很空,一个人都没有,身边偶尔会开驶过一辆出租车,路灯和公路在远处汇聚到一点。天好像要开始下雨,让人感到闷热难耐,潮湿的风迎面吹来,也带过来一阵垃圾箱的味道。尼尔望着远处模糊的路灯,感到筋疲力尽,一种莫名的伤感和恐惧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别人口中的“屡破奇案”、“雷蒙德的得力助手”等等,似乎离自己很遥远,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被凶手牵着走的木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整理不清事情的真相,一切的线索都只是游戏中的一个环节,马特、戴蒙德和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凶手也在看着自己,不能让人失望,也不能让自己失望,更不能让凶手把自己当成一个小丑,可现在的自己却无能为力,身体像没有知觉一样只是缓慢地向前移动。
一辆黑色的轿车靠过来停在尼尔的身旁,车窗慢慢降下来,“嘿,找你半天,上来。”雷蒙德探着头说。
尼尔看着他犹豫了一下,上了车。
“喝一杯去吧。”雷蒙德说。
“不了。”尼尔有气无力的说。
“那我送你回家吧。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没关系,咱们是坐在一条船上的,我相信你,破案只是时间问题,只要咱们不停止调查,那个凶手不可能跑得了。”雷蒙德一脸温柔的说。
尼尔对他喜怒无常的性格早已习惯,但面前的这种态度竟然是在离刚刚那宗命案也只不过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忽然想起来马特白天闲聊的时候说过,雷蒙德最近刚刚搞定了他追了很久的一个小模特,这也就难怪了。
“比如说我吧…”尼尔知道雷蒙德接下来的说话内容会情不自禁的变成他和那个模特的故事,便没想再往下听,面无表情的把头转向窗外,没有作声。
“你就住这里?是这栋楼吧?”雷蒙德很诧异的看着尼尔说。
“对。”
“天啊,这房子不会塌了吧?”
“不会。”
“哪个房间啊?”
尼尔指了一下,向雷蒙德点了点头表示谢谢,便下了车。
塞西莉亚乐观平和的心态是尼尔一直向往的,也是他喜欢的其中一点。尼尔不知道她曾经的生活是怎样的,是丰富多彩还是平淡无奇,但在跟尼尔一起的这段日子里,她几乎每天都是一样,只是躺在床上看着电视等他回来,有时候还会磕磕瓜子,无论怎样,只要看到塞西莉亚的一个微笑,尼尔便会感到轻松自在。
桌子上放着塞西莉亚准备的晚饭,她正躺在床上看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身上穿着那件曾经尼尔说她“越老越装嫩”的粉色桃心图案的睡衣,床边的垃圾桶里堆满了瓜子皮。尼尔走进房间,并没有回应塞西莉亚甜美的微笑,只是默默的走到床边,背对着她躺在了床上,鞋和衣服也没有脱。
“你怎么了?”塞西莉亚趴在尼尔的胳膊上用手指按了一下尼尔的脸说。
“没什么。”尼尔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她。
“说说,有什么事说出来就没那么烦了,我不跟别人说。”语气显得很调皮。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尼尔转过身看着塞西莉亚。“我现在很害怕,害怕面对自己,更害怕面对身边的人,不管是帮我的人,还是讨厌我的人,我都不敢去面对,我现在感觉一点自信都没有。”
塞西莉亚看着尼尔脆弱的眼神,知道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便是聆听和一个拥抱,她轻轻地把他拥入怀里。
“我一直都对我自己很自信,一直都觉得在我手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我的上司,他需要我,他不能没有我,我的搭档,他也需要我,我一直觉得他们是没用的,我一个人足够,有他们只是多余,可现在,我觉得我自己才是最没用最多余的。我看到有人死,我没有管,我分不清自己的感觉是开心还是什么,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我看到凶手…凶手给我的那卷录影带,我才发现这是大错特错。这几天,我每天都在自责,每时每刻,我恨不得希望死的人是我,我反而不用再受折磨。”
塞西莉亚将下巴轻轻靠在尼尔的头上。
“你知道吗,到现在为止,一个月了,一个月了我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也只是…只是凶手在拿我娱乐,太多的东西充斥在我脑子里,我搞不懂也分不清,我想去做,但是没有方向,想放弃,又无法面对自己,我现在连镜子都不敢看,我觉得那里边的不是我。你知道吗,我现在就像飘在空中,在俯瞰着自己,感觉如此渺小可悲。”哽咽的声音让塞西莉亚也感同身受的开始抽泣。
“直到今天,直到刚才,又有一个死者,是凶手带我去的,我当时甚至能听到她在笑,她很开心也很兴奋,我们只不过在陪她做游戏。你知道现场是什么样子吗,一个人,的确是一个人,一个完全看不出曾经是活着的人,不知道他被关了多久,被虐待了多久,有多久没有吃过饭,有多久没有活动过身体,有多久没有看到过太阳,身上,伤口…那伤口都已经腐烂的没有样子,手,没有了。后来,我看到了一些照片,我根本不想去看,他从一个人变成一具骷髅的所有照片,我当时不敢让别人看到我的反应,因为我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我,都在看着我怎么破这件案子,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脆弱,看到我害怕。”
塞西莉亚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下来调到尼尔的耳旁。
“但是我真的害怕,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因为那个死了的人,我认识!”尼尔双手抓住塞西莉亚,把头深深埋进她的怀里,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已经泣不成声,可能只有在她的面前才能放下所有的包袱,释放自己最脆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