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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与三日之前的大雪弥漫不同,真真地一派晴朗的好天气。
一大早地,挽妆就嘱咐从云收拾了个小小的包袱搁在藤篮的下层,又在上面放置了许多芙儿喜欢的零嘴。从云挽着藤篮,跟在挽妆的身后,而挽妆的怀里是粉妆玉砌的李芙儿。
虽说是没有下雪,但化雪的天气却是更冷的,尽管太阳明晃晃地挂在空中。被外界的冷风吹拂过,挽妆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还好她早有先前之明,将芙儿裹得结结实实,只露出两只圆碌碌到处转着的眼睛。
“母妃,我们要去哪里?”李芙儿备受挽妆和齐珞的疼爱,偏生又有很重的起床气,所以王府里谁也不敢大着胆子去吵醒这位郡主,她亦没这么早起来过。
望着女儿迷糊没有什么精神的双眼,挽妆嘴角也浮出淡淡的笑容,她将女儿抱得更紧,“母妃带你去踏雪寻梅,可好?”
“真的么?”闻言,芙儿的双眼透出一道明亮的光芒来。她是早产的孩子,能够活下来全赖当初不计成本的用名贵药材养着,身子异常的娇贵,即使到现在,普通人偶染风寒也不过数日即可痊愈,但同样的情况如若搁在芙儿身上,却是会拖上大半年。也是因此一到冬日,挽妆就不许她再出房门,此时听到挽妆说要带她看雪景,她岂会不兴奋!
挽妆朝她点点头,又将她头上的小皮帽子向下压了压。
府中院落的积雪已被下人们打扫干净,地面上有些湿滑,从云一手挽着藤篮,一手扶住抱着芙儿的挽妆,主仆二人步伐有些缓慢地朝前走着。
“哟,妹妹这是去哪里?”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挽妆也没想到就那么凑巧地在离王府大门不远的地方碰上常季兰。
她是无意,可常季兰却是早早地就等在这里。她比挽妆先入王府多年,府内的下人们纵使也有转风支持挽妆的,但她要在常挽妆的院子里安插一两个眼线也不是很困难之事。那厢挽妆前脚刚出屋子,后脚就有人禀告给了常季兰。
“出去走走。”挽妆并不想和常季兰过多的纠缠,她此时出门便已有些晚了时辰,她只怕……只怕晖儿会没有耐心等待。
常季兰斜睨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芙儿身上,不以为意地询问:“芙儿不是受不得冷的么?”
挽妆全副心思都飘向了敬国寺,此时此刻连半点面对常季兰的心思都没有。她满腹的疑问都要靠刘晖来解答,他口中的狐狸叔叔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为何现在才重新出现。她想知道睿渊他如今好不好,想知道锦墨是不是也在他的身边,想知道文家的那些人是否都还安好……
“兰王妃,”见挽妆有些不耐,从云站到她与常季兰的面前,看似恭顺地低头回话:“我家小姐想带芙蓉翁主出门走走,这是王爷都恩准的事。”
“哦?”听到她提及齐珞,常季兰的脸色一僵,但很快地又露出笑脸,挑衅地问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本王妃这么说话!”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窜出一个五大三粗的丫鬟来,架住从云就要一阵招呼。
她这是有备而来。
挽妆心中一惊,瞄过一眼架住从云的那丫鬟,再对上常季兰,语气轻淡:“你既然都知道了,就更应该知道,此时如若遂了我的愿便是遂了你的愿。”
面对她的话,常季兰心中隐隐有些动摇,但脸上却不动神色,只用眼神制止住那名丫鬟。“如果本王妃把你拦截下来,再把你要携女私逃之事告知王爷,本王妃一样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哈哈哈……”没等她话语落地,挽妆就是一阵猛烈的笑声,连带让她怀里的芙儿都懵懵地望着自己的母妃,不知所措。“常季兰,枉你自诩聪明,却总是在关键时候犯糊涂,也难怪坐上了正妃的位置一样成不了主母。”
“你!”常季兰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句话完全地戳中了她的痛处。她费尽心思才得到珞王妃的位置,却没得意几年就被挽妆压制住,明明都是平妻,但每次出席宴会时,常挽妆的位置永远都在她之上。
“你若是要告发便去告发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看到时候齐珞他会不会因此责罚我。”挽妆索性吩咐人去搬来椅子,她先前是有些慌乱,但明白常季兰是有备而来后,心中的着急之色反而一扫而空。
芙儿的双眼在挽妆和季兰之间来来回回,看着她们奇怪的僵持,她虽然年幼,但心中却已明白,此番又是兰母妃来找自己母妃的麻烦。想清楚,她便撅起小嘴,凑着被人架住的从云喊道:“姑姑,我要见父王,我要见父王,兰母妃又欺负我了,呜呜……她明知道芙儿不能受冻的,却要母妃和芙儿一起挨冻。姑姑,你这就去告诉父王,呜呜……”
一张小脸当即就哭得泪眼涟涟,那些不远处的下人们瞧见都以为兰王妃又背着王爷欺负起常王妃和芙蓉翁主了。
挽妆瞧着自己女儿十分卖力的演出,强忍住心中的笑意。这样鬼灵精怪的性子真是像极了某人,不知道将来晖儿是否能降得住。
“别哭了!”一见李芙儿哭起来,常季兰就头皮发麻,每次只要她一哭,齐珞就不会追究缘由地将错都怪到自己的身上,还会训斥自己跟孝子计较之类的。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挽妆一边给女儿擦着泪珠,一边满不在乎地对常季兰说着:“这正好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难得不费自己的力气就可以达到,多好。”
这番话下去,常季兰的动摇就十分明显了。她的话说得不错,如果她消失,那么对常季兰来说,无疑是天大的一件好事,以后的珞王妃就会变回自己一人。虽然这样做也如了常挽妆的意,让她心中有些不爽快,但相比她能得到的,这点小小的不爽快又算得了什么!
思忖半响,常季兰缓缓地转过身,朝正厅走去。
“兰王妃,兰王妃。”见她已决定撒手不管,架住从云的那名丫鬟也撒了手,跟在季兰的身后跑去。
“兰王妃,要是王爷回来发现常王妃和芙蓉翁主都不见了的话,要如何交代?”常王妃倒是其次,府中谁人不知芙蓉翁主是王爷的心头肉,又深得今上的喜欢,要是真的就此放走二人,一旦回府的珞王知晓,定是一番雷霆震怒。
常季兰不耐烦地回过头,朝她狠狠地瞪去:“你给本王妃记住了,本王妃一直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清楚常王妃和芙蓉翁主之事。”
被她狠戾地瞪了下,那丫鬟只觉得背脊发凉,也难得去计较齐珞发火的震怒,反正天塌了还有主子撑着。
常季兰转身的同时,挽妆也带着从云转向相反的方向,朝王府的大门走去。
府外,是一片新的天地,如同这时露出阳光的天空。
“母妃,我们要去哪里踏雪寻梅啊?”芙儿随挽妆上了马车,她难得出府,见到什么都是新鲜的。
“去一处很漂亮的地方。”挽妆揉揉女儿的小脑袋,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芙儿,不,是烟墨,很快地,很快就能有一个崭新的生活。
“不对,这姿势完全不对!”
手中的长剑被打落在地上,少年倔强的脸色映在天色中,任由阳光暖暖也泛着冰冷的戾色。
“再来!”
出声的中年男人手持长尺,双目如鹰地盯着少年,只要有一点的错,那道长尺就毫不迟疑地落了下去,狠、准、快。
一时半刻,少年的身上就多了好几道新的伤痕。
“锦暮。”挽妆在秋若曦的带领上,来到后院,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也隐隐有着不悦:“让轩儿歇息下吧。”
“妆妆你怎么来了?”见到挽妆这么正大光明的到来,凌锦暮有些错愕。自从凌家出事后,挽妆就几乎绝迹于凌家,后来她该嫁给珞王,就连身边的从云都少来了,此时此刻她却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凌家,真是件怪事。
挽妆看了看他,本是而立之年,正是做大事的时候,他却华发早生。
“常姨。”容轩提着长剑,疏远地站在她的不远处。
芙儿从母亲怀里探出头,黑葡萄般的眼珠仔细地看着容轩,她还没有见过容轩,不过他长得有些像宫里的卿哥哥,但他浑身似乎都被笼罩在一团黑雾中,让她有些害怕。
“轩儿,过来。”挽妆朝他招招手,她有很久没有见过容轩,几年不见,他长得了很多,眉宇间的那抹傲然之色越发地像凌姐姐。
容轩迟疑地看了看舅父凌锦暮,见他没有反对才慢慢地朝前挪了几步,仍旧与挽妆搁了不少的距离。
这孩子,是生疏了。
挽妆眼眶有些发热,她想起当初他刚出生时,在凌姐姐身边胖乎乎的小模样,她又想起他吃着她带进宫里的糕点,笑嘻嘻地唤着:“常姨,常姨。”而如今,这个孩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光清冷,浑身散发着狠戾之色。
“轩儿,”他不过来,她便朝他走去。“你过得还好……”后面的话在看清容轩后便曳然而止。
寒冬的天气里,容轩一身单衣,而那衣服上还有不少的破损,显然是被人打破的。
“锦暮,”挽妆有些责怪的意思看向凌锦暮,他的手里正握住长尺。“他还只是个孩子。”
“常姨,”容轩抢在锦暮出声之前,“您别怪舅父,舅父都是为了我好。”
“可……”挽妆的手抚上少年冰冷的脸颊上,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恨意,心中的叹息一声长过一声。“轩儿,你母亲只希望你能够平安长大。”
“常姨,”容轩侧过脸,躲开挽妆的手,“我要平安长大,就只能这样。只有让那些人都消失,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平安。”
少年的眼里已经没有同龄人的一点朝阳光芒,而是被一团又一团的恨意所萦绕,掩盖了他原本的纯真与善良。
挽妆从怀里掏出一个兰花绣包锦囊递给容轩,“轩儿,常姨以后都不能来看你了,你要自己多保重。如果以后遇到危险的事情,就打开这个锦囊。”
容轩默默地接过她递出的锦囊,上面还犹有些温热,他将锦囊塞到自己的怀中,再抬头时,只看见那个女子轻移莲步而去的背影。
温暖,始终都会冷却的。
少年提着长剑,重新回到院中,又开始招式的比划,不出意外的,只要有一点的错误,长尺就落在他的身上,毫不留情的划破他单薄的衣裳。冬日的寒冷透进来,他的唇被冻得乌白,却仍旧咬紧牙继续。
从凌府出来时,挽妆抱着芙儿和从云上了停在巷口的另一辆马车,再从珞王府的那辆马车面前扬长而去。
在王府时耽搁一些时间,加上途中又去了趟凌府,赶到敬国寺时,她们已经晚到了许久。
寺庙门前冷冷静静,莫说不见刘晖的身影,连看门的小沙弥都没有。从云焦急地四处都看了看,无奈的退回挽妆的身侧。
“不会走了吧?”
挽妆望着四周白茫茫的山坡,轻轻地摇了摇。她相信,不会的,说好的三日后相见,没道理刘晖会等不了这么一时半会。
“母妃,我们快去看梅花吧。”芙儿尚不知晓挽妆的真实意图,她只瞧着敬国寺的大门,又闻到里面传来的幽幽花香,按耐不住心中的雀跃。
挽妆蹲下身来,安抚着她:“芙儿别着急,母妃在等个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芙儿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向挽妆。
“这就是我的悬狸吧。”随着一道爽朗的笑声,一道身影出现在挽妆的视线里。
刘晖笑容满面地走到挽妆面前,然而目光却一直都注视着她身边的小身影上。他顿下身去,仔细地看着这个粉团子,好像是不错,但是……这么有点过于圆润了,像他娘亲每年都会做的元宵圆子。他的悬狸,应该是个轻盈的小姑娘啊,怎么会是眼前的这个圆乎乎的小粉团子。
芙儿不解他的打量,但不知何故地朝挽妆身后藏去。看见女儿这个在王府里骄横惯的小魔头竟然也有露出胆怯的一日,挽妆捂住嘴角的笑意,心底里暗自思量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们走吧。”
挽妆的出声打断了刘晖继续研究粉团子的想法,他尴尬地抬起头,对挽妆说道:“狐狸婶婶,请随我来。”
挽妆跟在他的身后,拉着芙儿的小手,与从云一起慢慢地朝山的另一边走去。
那一边的山下早已停靠着一辆外表十分朴素的马车,刘晖朝驾车人点点头,便掀开车帘扶挽妆和从云上车。芙儿本是紧跟在挽妆身边的,此刻却被他隔开,再加上他之前的无礼直视,她撅起小嘴狠狠地瞪向刘晖。
“小小姐还没上来。”从云坐定后发现不见芙儿,便对挽妆说道。她满脸的担忧,挽妆却丝毫不见异样,淡淡地摇摇手,示意她不用担心。果然,不一会儿芙儿就被送进马车内,只是这张小脸怎么看都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母妃,他是坏人!”芙儿委屈地撅着嘴,凑到挽妆的身边。
“哦?怎么坏了?”挽妆没有睁开眼,只敷衍地询问道:“还有人能欺负得了你么?”
“母妃,他……他咬我!”芙儿见母亲并不站在她的一方,顿时双眼落泪,在挽妆的身上使劲地蹭着。
从云错愕地望着紧接进来的刘晖,竟然还能有人欺负得了她家小小姐!
听到芙儿的告状,刘晖脸色一红,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只是看她像我娘做的元宵圆子,所以试试口感。”
这下从云刚喝下的水差点喷了出来,再看挽妆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你慢用。”说着,挽妆将腻在自己身上的芙儿朝刘晖退了过去。
“母妃……母妃……”芙儿惊恐地望着挽妆,她完全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被母亲给卖了。
“谢谢狐狸婶婶。”刘晖倒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只是下意识地磨了磨牙,将芙儿的小身子一把勾过来,抱在怀里。虽然跟他想象中的悬狸有些不同,但这个小粉团子口感不错,软软的,也香香的,一点都不恪手。
这一路,就是在从云的错愕中度过的。在王府里,除了挽妆谁也治不住的小魔王,竟然一路上都很乖巧,只是偶尔双眼闪着泪光地看向她和挽妆外,其余时候都十分安静,也不出损招整人。
“到了,婶婶。”
终于听到刘晖说出这句话来,挽妆揉揉自己的腰,因为害怕齐珞会追上来,也因为她太想见到那个人,所以这一路几乎都是日夜兼程地在赶。
刘晖率先抱着小粉团子一跃而下,这么露一手之后,小粉团子的黑葡萄里顿时闪现出羡慕的亮光。
“哇……原来你会飞,你好厉害啊!”
这还是刘晖第一次从小粉团子口中听到赞美之词,他当即得意洋洋地扬起头,做出一副“高手”的模样。
“我娘说会飞的都是神仙……”小粉团子继续崇拜地说着,但在目光落在刘晖身上之后瞬间黯淡了几层,轻蔑地瞄着他说:“可惜你只是只‘鸟人’。”
前面那句话还极大地满足了刘晖的虚荣感,但后面半句他就差点吐血。鸟人……有他这样没翅膀又玉树临风的“鸟人”么?
“回来了?”迎面而来的是挽妆的老熟人,淡妆出现的刘夫人。
“你……”挽妆有些迟疑,却见她面色红润,应该是过得不错。文府的那场风波,波及的范围不小,文家所有的产业都被充入国库,包括各地的店铺。
“少夫人一路辛苦了,先随我回屋里歇息下吧。少爷他和我夫君去镇上了,要晚些回来。”刘夫人自顾自地拉着挽妆朝山里面走去。
芙儿伸出手想要让母亲抱抱时,却被刘晖抢了先机。“你,坏人!”
芙儿偏过头,她一定要想很多法子来治这个坏人,但是好像她的法子一次都没成功,而且刚才还看见他会飞。顿时,小脸一跨,愁眉不展。
小粉团子哀愁的样子,还真是……很安静。刘晖没听见她吵闹,心里似乎有些空荡荡的,便抱着她施展轻功,一段一段地飞。果然,小粉团子黯然的脸色瞬间就有光芒,相对的是刘晖满脸的汗光。
马车停的地方是一处山坳处,刘夫人带着挽妆走去的方向却不是谷底,而是一面绿荫葱葱地山坡。
跟在她的身后,左闪右躲地走了一段后,挽妆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色恍若不同。一池望不到边际的湖水,水面上还飘着残落的荷叶,如果是夏日的话,这里一定很漂亮,湖面上盛开着芙蕤儿。
偶尔有挽起裤腿劳作的人经过,见到刘夫人都纷纷停下脚步,同她打着招呼。
她以为,那世外桃源不过是文人的假象,书上的风景,却没想到此时此刻她却身临其境。
路旁有大片绵延地田地,里面还不时能看见有人正在翻耕着土地。而远处亦有星星点点的桃树,嫩芽肆无忌惮地伸展在空中。袅袅的炊烟,满目的青山,还有这池芙蕖。
再往前,却教她自发地停下脚步。
“少夫人,您先去歇着吧,看看还缺些什么东西,就告诉晖儿。”刘夫人在水边的一处建筑物前停下脚步。
见到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很久没有落过泪的眼眶开始湿润。这个屋子,一角一落都是她曾在文府里的清荷苑样子。
“咦,少爷回来了。”随着刘夫人在身后的惊呼声,挽妆的身子僵滞,脚下逾有千斤重,无法转过身去。
那个人,原本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那个人,就在她的身后么?是这样么?她犹记得那日出嫁时,在人群里遥望的最后一眼,她也记得那日看到折子里的话语,那些弯弯曲曲的字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插入她的心口,让她疼得无以复加。
她也曾假象过,也许他会被人救起,能够活下来。但她不敢再去想象两个人再有见面的一日,她知道他怨恨着她的。
“妆妆……”
熟悉的声音落在身后,挽妆依旧不敢回头。她害怕,这是不是只是一场瑰丽的梦境,一转身就会醒去,她还在珞王府里。
“妆妆……”
身子被人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间,如同过去的每一次缠绵般,那人的头就搁在她的肩上,摩挲着。
“生气了?”
随着他的话,她身子僵硬起来,而藏在袖中的双手也紧握成拳,恨不得一转身就扔去几拳。他怎么能够问得出这句话来,在瞒着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还骗了她整整四年他的死讯。
那些过去的日子里,每个深夜里,在旁人都不曾知晓的梦里,她总是一直不停地哭,因为那个人总不肯到她的梦里来,她以为是他的怨恨太深,所以死生不复相见。可事实是,那个人根本就好好地活着,如何能进到她的梦中。
“妆妆……我很想你。”
这一句话,让挽妆心中的愤怒瞬间就飘散干净。她被他扳回身子,对上他那双同样布满思念的双眼,心中再多的怨怼也说不出半分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轻轻地敲打着他的身子,舍不得真的打通他,却又记恨他的欺骗。“你没死,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知道,是我不好。”睿渊任由她打着,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儿,比起五年前的分别,她消瘦了许多。她不知道,在分开的这五年里,他同样备受思念的折磨。很多次,他都想不顾一切地冲到珞王府,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
“为什么?”逐渐冷静下来的挽妆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睿渊之所以不露面的缘由,与这片世外桃源肯定是脱不了干系。
“你瞧这里,像什么地方?”睿渊不曾松手,依旧将她紧紧地抱住,却在她耳边轻声询问着。
“像什么?”挽妆顺着他的目光,朝四周望去,除了眼前的这座“清荷苑”还有别的么。打量了一圈之后,她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这里……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远处绵延的青山,和这一池的清水,若是换做夏日里,满目春色就像是那副引起所有事端的《春山居图》。
睿渊对回过头确认的她点点头,慢慢地解释起来:“当年静贤太后怕她去世后,文家失去靠山,所拥有的巨额财富定会受到帝王的猜忌,于是就亲自描绘了《春山居图》并赐给我的父亲。”
“静贤太后是要让文家归隐?”挽妆接着他的话说下去,那么被齐华苦苦追寻的那个真相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吗?不是巨额财富,而是一处世外桃源。
“是的,所以在很早以前,我父亲就开始着手准备文家归隐之事。功高震主,财多亦会震主。父亲借由每年的巡店到这里来查看准备情况,再声称经营不善逐步关闭各地的店铺,将为文府效忠的老一辈都迁居到此地。
而原来的各州,会培植新人,以不同人的名义开设店铺,持续经营文家的产业。这样既能保住文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也能让这一大群人有富足安宁的生活。”
“原来如此。”依文容初那样的才干,睿渊的才智怎么可能使得文府年年亏损,进而要关闭店铺。挽妆一直以来心中的那个谜团,今日终于得到解开。齐华对文家的心,原来早就被文家人了然于心,也难怪当初睿渊会误解自己。
“本来是想着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安顿好,我再带你一起到此地居住的,没想到他到底是按耐不住,提前下了手。为了不影响这个计划,我只能按他的安排走下去,等到了崖州之后再寻机诈死。”
“你是诈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挽妆再抬头,已经是双眼泪下。“当我看到你暴死的折子,你知道我有多难过么?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又知道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睿渊握住她的手,目光一如既往的真诚:“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烟墨年纪尚幼,也不宜远行,所以不敢上京来寻你们。”
听到他的话,她到底黯然下来,看来刘晖给他的绰号一点都没错,这只狡猾的狐狸,知道烟墨的身体需要大量名贵的药材来救命,于是就默不作声,现在估摸着烟墨的身子好了,就叫人来接她们母女了。
“我错了,妆妆,以后我再也不瞒你任何事了。”
挽妆斜睨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起来:“五年前有个人说不想再见到我了。”
“娘子,你长途跋涉肯定累坏了吧,我给你揉揉肩膀。”听到她的话语,睿渊瞬间扬起谄媚的笑容,跟小丫鬟似地捏起她的肩膀来。
“哼。”对于他的讨好,挽妆冷哼一声朝屋内走去。
“娘子……”睿渊屁颠屁颠地跟在挽妆的身后进了屋子,生怕吃一顿闭门羹。
不远处,烟墨撑着小脑袋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说那才是我爹?”
另外一颗小脑袋瞬间点点头。
“也是你爹?”
那颗小脑袋再度点点头。
“咦,小粉团子你在这里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令烟墨浑身颤抖的声音,那个“鸟人”跟冤魂似的,老缠着她不放。在他笑着走到她面前之时,她速度地将身边的那个小脑袋推了出去,挡在自己的身前。
“锦墨,你怎么在这里?裕成叔叔呢?”刘晖一眼就认出了锦墨,转头在四周寻找着那位尽职尽忠的裕成,但不见踪影。
与烟墨完全不同的性格,锦墨很是老实地回了句:“裕成叔叔看上了我娘身边的姑娘,跟那姑娘一起消失了。”
不用说,就是那位伶牙俐齿的从云姑姑了。刘晖也没放在心上,从锦墨的身后拎出那小粉团子出来。
“你怎么认得出不是我啊?”烟墨无语地望望锦墨那张跟她十分相似的面容,不理解为什么刘晖一眼就认出自己。
“给我咬一口,我就告诉你。”刘晖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烟墨看了看他,叉着手,一副凶悍的模样:“真的?咬一口你就告诉我?”
“对。”刘晖只差嘴边没流出一道口水来,那目光显然就是大灰狼见了小白兔。
“我才不相信你呢!”烟墨挥挥小手,转身朝屋里走去,但没走几步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咚咚”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大棵珊瑚树滚了出来,再接着就是衣衫不整的睿渊。
“狐狸叔叔?”睿渊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后就如疾风一般转身捂住刘晖的双眼。而他身边的小脑袋也同时被人捂住双眼,睿渊看了一眼同时出手的从云和裕成点点头,又扬起谄媚的笑容,抱着衣服朝屋内走去。
“娘子,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这声音,哪里有半分人前那位处事果决的文家少爷的风姿。被重新松开双眼的刘晖摇摇头,看来能治狐狸叔叔的也只有狐狸婶婶,不过只要他有他的悬狸玩就可以了。
“说啊,你倒是说清楚啊,这些东西不是锁在你文家仓库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想当初你还埋怨我,对你的哪几房莺莺燕燕下手太狠了……”
“娘子,这事儿都是裕成的主意,跟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让我上来吧。”
一片哀求声,最后曳然而止,随之传来是另外一种较为低沉的声音。
从云狠狠地扫过一眼裕成,随即转身离开。
另一道谄媚的声音随之响起,“从云,你等等我,都是我不好,让你等了那么多年,我错了还不成么?你就嫁给我吧,要不我嫁给你……”
真是有没节操的主子就一定会有没节操的管家。刘晖挠挠耳朵,眼见烟墨匍匐着小身子正悄悄地朝后面缩走,他慢悠悠地走到她的后面,握住她的小短腿,看她涨红了脸使劲地朝前爬却怎么也爬不动。
“悬狸,没人教过你,要怎么爬才能爬得快的么?”
“你……这个坏人!”听到他的声音,烟墨才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他戏谑的目光,可骂来骂去都只有这么一句。
刘晖才不管她的骂骂咧咧,直接把人抱起,凑到她粉嫩的小脸蛋上就大大的一口,随即传出烟墨刺破天际的惨叫声。
“你不说是我哥吗?为什么不帮我!”赢不了刘晖,烟墨的怒意直接转给一旁看全场的锦墨身上。
“我是你哥啊,但他是我妹夫啊。”锦墨指指抱住她的刘晖,很是自然地说道。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早知道她就不应该跟母妃出来踏什么雪寻什么梅的!烟墨欲哭无泪,哀怨地看看锦墨,又看看刘晖,再次感叹一下自己悲惨的命运。
“说的好,锦墨,明天妹夫带你去市集。”刘晖抱着焉了吧唧的烟墨朝自己屋子走去,留下锦墨摇头晃耳地背起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