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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来到隐蔽在林间的一处大寨,寨子石墙青瓦,颇具气势,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居所。
有人发现了他们,叫了一声,寨子里立刻涌出了几十条汉子,纷纷拜下用彝话见礼:
“阿芈阿!大总管!”
阿罗抬抬手,表示不必多礼。
纪宏成心里暗自吃惊,他想到这女孩和老头不简单,没想到这么不简单。
“阿芈阿”相当于公主或者翁主,在水西,还有谁当得起这个称呼?自然是水西鬼主的女儿。
至于大总管,能让翁主叫声阿普,应该就是水西鬼国大总管。野史记载,水西有个大总管,曾是大鬼主的老师,后又为翁主师,于是叫爷爷倒也合适。
这半奴隶制的水西时代,看起来妇女地位还是挺高的。其实据纪弘成了解,水西的很多方面虽然野蛮落后,却也保持淳朴与民主。穿越到这么个地方,反而让纪弘成增添了些许信心,相比坚如磐石的封建大一统,这水西之地,更容易实现纪弘成把改革开放进行到底的理想。
一位精瘦如铁的汉子使了个眼色,左右两人赶紧上来搀扶纪宏成。
大总管一边不经意的看着纪宏成的表情,一边用彝话对那位汉子道:
“阿文诗比,你去请药王来给这位后生看病,这可是一位汉人,阿芈阿要救他。”
然后,老者又在一个壮汉耳边交代几句,把纪弘成安顿在寨子里的一间厢房,命人烧水煮粥伺候,这才离开。
众人走后,躺在床上的纪宏成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他暗地里打量这屋子,跟后世相比显得低矮局促,大梁也熏得漆黑。梁上虽然没有精美雕饰,却也有些粗犷的线条勾勒着饕餮纹,比之商周青铜器更狞厉,神秘莫测。
倒是一股久违的烟火味让他觉得亲切,这让他终于找到一种“活着”的感觉。
是的,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活下去。
这一世才开始,虽然失去了很多,尤其是失去了亲人,这令他感觉悲哀,但这次全新的开始也让他颇感意气风发。
不别的,单是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不近视了,能够看得见山上的树叶,能够数的清大总管脸上得褶子,这就很美妙了。
此刻他也没了刚刚被水呛过的无力感,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颗种子,每一秒都在生长,他能够嗅到阿罗留下的味道,他能感受到风中,季春时节花袭柳拂……
就在他的眼睛到处浏览,毛孔也张开感受这个世界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窗户,用沾了口水的手指戳破了窗户纸,然后一只硕大的眼珠从那洞外朝里看……
纪宏成赶紧闭上眼睛,装出困倦迷糊的样子。可是,那只眼球和神秘饕餮纹,给他带来的压力一直持续,似乎要把他看穿。
纪宏成在心里懊恼,这些人是怎么了?我他妈还是个孩子啊,有必要这样吗?后世的水西人不都很淳朴吗?他们的祖先怎么就这么腹黑?
好在阿罗不错,美丽,善良,就像童话里人。而且,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在哪里见过呢?
想到阿罗,纪宏成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马上意识到这笑容会被那只眼睛看了去,于是又故意流出了一溜口水,然后砸吧砸吧嘴,做出在做梦的样子……
四十里外的雨龙峰下,山势陡然平缓,犹如巨大的王座。“座”下通罗河绕膝西去,“座”上一座巍峨的大殿稳压大山,两翼还有密密麻麻的寨子拱卫,这便是木胯则西鬼王城。
大管家卓日手搭凉棚,遮住西垂的太阳,看见鬼王城的炊烟,便给胯下的水西马一鞭子,一彪人马便风驰电掣的沿着山脚下的驰道狂奔。
阿罗的坐骑是一匹黑骏马,黑绸缎似的皮毛在阳光下闪光,少女的长裙摆迎风飞扬……
片刻之后,卓日带着早已梳洗完毕的阿罗进殿拜见大鬼主。
“阿爹,我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阿哲雄壮得就像一座山,一座塔,他刀砍斧劈的脸上看不出悲喜,继续看着案上的彝文快报。
看完了,阿哲抬起头来,大总管才躬身揖礼:
“参见大鬼主,卓日把翁主带回来了!”
“阿爹,我和卓日阿普还救了个人。”
阿罗若无其事的坐在堂下,翘着二郎腿,似乎救个人压根就不算什么事。
大鬼主阿塔刀眉一展,被女儿的样子逗乐了:
“哦,阿罗,跟阿爹,救了个什么人?”
“阿普是个汉人。”
“汉人?大总管,怎么回事?”
大总管很是沉稳,躬身道:
“大鬼主,此人来历不明,我已经派人监视,等查清楚底细,再请大鬼主决定去留……”
大总管将事情经过,向鬼主阿哲做了详细汇报,阿哲听后才松了口气道:
“卓日师父,如果是汉人,那就仔细查清他的来历和目的。实在不能确认身份,那就尽快杀掉吧,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阿爹!”
“阿罗,阿爹在和你卓日阿普商量军国大事,不要胡闹,去找你姨娘!”
“阿爹,他还只跟阿罗那么大,他怎么可能是敌国奸细?求阿爹不要杀他!”
本来以为救了个人来给阿爹炫耀,没想到阿爹抬抬手就要杀人,阿罗知道阿爹言出法随,如果让大总管领命而去,恐怕那傻子活不过今晚。
想到那个傻子给他带来的熟悉感,她就想到了自己的黑骏马,有人要杀自己的黑骏马,那怎么可以呢?
阿罗跪下了,眼泪滴答的落在殿内光滑的青石板上。
阿塔哪受的了女儿的眼泪,这是他的心肝宝贝,更何况彝家女子本应该纯洁善良,于是只好答应道:
“好好好,阿罗,阿爹先不杀他。大总管派人查查他的底细再!”
话时,大鬼主朝左右使个眼色,两个悍妇进殿扶走了阿罗。
“大总管,这是咱们在临安的探子送来的,还有从大理送来的。宋军不堪一击,我水西鬼国的太平日子恐怕就要到头了。”
卓日“……”
纪弘成真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头脑冷静多了。他思量当前的处境,一味装傻也不是个办法,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靠山,那就只能靠自己,就得有价值。
这样傻下去,这些彝人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价值的累赘,虽然可能不会杀自己,但可能会把自己扔进山林里任由自生自灭。
别看这青山绿水是后世向往的,真让自己跟山里的野兽为伴,恐怕活不了多久。
他重新捋捋思路,终于有了一个长远的打算,于是一骨碌起身,朝门口走去。
不料门口有两个彝人汉子把守,他便被堵了回来。
“我出去撒尿,怎么,你们要关我禁闭?”
那两个糙汉子不知道什么是关禁闭,不过眼看这家伙正常了,很是意外,于是一个人带他去上厕所,另一人去报告。
蹲在彝人挖的坑上,纪弘成捏着鼻子强忍着恶臭。上一世他是在政府部门工作,除了搞扶贫就是搞环境治理。这一世看来还得干老本行,不过这扶贫任务也忒艰巨了。他下定决心,没办法联系组织,也得继续革命。
上完厕所,他就回到那间屋子。看守的人见他没打算跑,放心不少。
其实也不错,有人把门不怕野兽,房间里又比较安静,现在看那些室内的神秘刻纹,也不觉得恐怖了。
思考了一会儿人生,他觉得肚子饿了,精瘦汉子正好端着吃食进来,记得大总管叫他阿文诗比。
自己的痴呆病最好是间歇性的,所以这时候可以不傻。
纪弘成道:
“谢谢,大哥怎么称呼?”
精瘦汉子目光如炬:
“我叫阿文诗比!”
他的是彝话。
纪弘成早被大总管那老东西弄成了惊弓之鸟,他不敢表现出自己能听懂彝话,于是重复道:
“叫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
罢,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
“哎,我是谁?为什么这些人话我听不懂?我到底是谁,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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