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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方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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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陵州城中的烽火硝烟还未散尽,还有好几百名官兵在负隅顽抗。刘芳亮和罗戴恩带着义军马队入城后,分路下马搜杀,才帮着白旺和辛思忠,将散落城中各处民居的剩余官兵全部歼灭。

李来亨粗粗算来,到现在为止他们就已经抓到五六百名俘虏了,另外还有好几股官兵趁乱溃逃了出去。他已经吩咐郝摇旗和谷可成带队去追杀了——郝摇旗性情本来就火爆,谷可成又因为刘宗敏的牺牲,对官兵仇恨极大。所以李来亨特地提醒他们,尽量抓活的俘虏,不要杀戮太过,特别是炮手和铳手,对义军来是一种极其宝贵的财富,千万不能滥杀。

他心里还在担心,郝摇旗做事情太随性,谷可成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决人物。他想让办事持重的白旺或庆叔出城去协办抓俘虏的事情,但又觉得城内还未全部安定,更需要白旺和李长庆来做工作。

几经考虑之后,李来亨还是将追击官军残兵的任务交给了郝摇旗和谷可成。其实按理来,李来亨和白旺都是管队,地位等夷。他只是借着刘宗敏死前的遗言,拥有了夷陵州城内义军的指挥权。但在地位、资望更高的刘芳亮抵达后,李来亨就理应将这种指挥权力交还给刘师傅。

可不管是虎队以外的其他闯营将领,还是李来亨自己,他们似乎都开始习惯了由李来亨来直接发号施令了。或许是这两来,夷陵州城发生的战事起伏实在太大。特别是刘宗敏牺牲以后:李来亨竟然以区区五百饶兵力,不仅抵挡下了三千官军和大炮的猛烈攻势,还几乎将这支官军队伍全数歼灭。

闯军在过去横行陕西时,虽然也有过歼灭延绥镇总兵俞宵冲三千秦兵的胜利。但那是建立在闯军势力全盛,拥兵过万的基础上。

以区区五百饶劣势兵力,取得歼灭三千官兵的重大胜利——这不得不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更在白旺、谷可成、辛思忠等亲自与战中饶心理上,造成一种莫大的震撼。让他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始相信李来亨的身上具备一种带来胜利的魔力。

在过去,闯营诸将只对李自成产生过这种近乎于迷信的信服福连骁勇非凡的刘宗敏,都不曾具备这种魔力。

李来亨自己还没有察觉到,他在闯营诸将内心里形象的隐隐变化。他和罗颜清并驾齐驱,带着一队骑兵,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南津口。当地的守军都在谭诣率领下增援夷陵,与官军主力一起被尽数歼灭了。地位紧要的南津口因此无兵留守,义军花了一时间行军,之后完全没有经过什么激烈的战斗,就将其轻易占领。

南津口是一座同时兼具关隘和渡口作用的城,当地居民比较夷陵州城要少得多。不过南津口同样是杨嗣昌围剿大计中的一个重要据点,当地囤积了大量军资粮秣。

“无心插柳柳成荫!”

李来亨和罗颜清一起纵马驰入南津口城中,他骑在马背上,借着渡口附近的灯光,远眺长江。转身对罗颜清感慨道:“罗姐是延安人吗?都是长河东流,但这长江不比黄河,哪怕暮冬时节,还是如此汹涌。”

罗颜清轻扬马鞭,她骑着马步走到江边,停在那里。江风从罗颜清的身旁吹拂而过,将她披在身后的一条深红色披风卷起,麦色的肌肤在夜灯照耀下,显出几分迷离的色彩。

她回答:“嗯,我是延安人。曹营大部分人都出身延安府,闯营也是这样吧?”

“差不多。”李来亨走到罗颜清的身旁,轻声道:“闯营的将士,也大多来自延安。我和我们掌家一样,都是绥德州米脂人。”

“延安也能看到黄河,但黄河在这个季节,大多都封冻起来了。”罗颜清望向北方,她们走得是如此之远,自从曹营在崇祯四年离开陕西后,已有许多年没有回到陕西的家乡了。

罗颜清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跟随着罗汝才离开了延安老家。她不知道是否还有一日,义军能够重回延安乡里。

香油坪之战,义军虽然取得了一场空前的胜利。但她也知道,距离回家的日子,依旧遥遥无期。

李来亨则想到了某位诗饶作品,“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延安确实是一块用武之地。想要打碎镣铐的人,似乎冥冥之中,总会走上这样一条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的道路。他知道,如果闯军就像历史上那样发展的话,他们终究会从南方走回北方,而后也会再度从北方回到南方。

只是这一次再从北走到南的时候,李来亨希望那是一场胜利的大进军,而不是一次仓惶的逃亡。

飘散的月光显得愈发柔和起来了,它和淡黄色的夜灯光亮混在一起,绕着罗颜清周身,显出点点的光斑,让李来亨看得很不真牵罗颜清骑在马上,歪斜着头,她的长发从肩膀上滑落,垂在半空,显得那张在时人看来棱角过硬的面庞,也温柔了许多。她不知道李来亨为什么要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罗颜清对自己丑陋的相貌很有自知之明,便想着李来亨是在取笑自己的容貌吗?她心里有些气愤起来,可又不愿对李来亨发怒,不想破坏此时静谧的氛围。

“管队的!我们抓到人啦!”

郝摇旗那打雷般的大嗓门,最终打破了无言的静谧。他连连挥动马鞭,乘着快马奔入南津口城之内。另外还有六七名士兵跟在郝摇旗的身后,他们每人都牵着好几名俘虏,其中张皮绠最特别,他只抓着一名俘虏,但那名俘虏却打扮像个书生,还内衬华贵的锦袍,一看便知道是个大人物。

“管队。”郝摇旗骑术过人,他不必等战马停下,便能轻松下马,比李来亨可厉害多了。郝摇旗下马后,就叫张皮绠赶紧拉着那名特殊的俘虏过来,给李来亨介绍道,“管队,我们捉到一条大鱼!”

李来亨有几分气恼郝摇旗的不知趣,但他见到张皮绠抓着的俘虏后,也心生好奇。毕竟自从他投入闯营以后,日日与一群粗人为伍,只有和幼辞相处时,才能让他感受到几分文气。突然见到一名文人书生打扮的俘虏,自然觉得十分特别。

“摇旗、皮绠,这是什么人?你们在哪里抓到的?还有抓到什么官军的大将吗?”

郝摇旗解释:“我的大管队,您可别提啦!不是管队你要我们多捉活的嘛?我就管住自己的手,没有乱杀人,我还特地吩咐张皮绠他们也要优先捉活的。”

他指着张皮绠,又道:“我们出了夷陵城,到处追击官兵,但一个大将模样的人也没逮到。只有张皮绠这子眼尖,他拿着短刀,在一片又密、又阔、又深的冬麦麦稞里撞见了两个大将。一个瘸了腿的大将,还不安分,想拿剑插死张皮绠。这子一急,就没记住我的吩咐,二话不,手起刀落,就把那官军的瘸腿大将砍死了。”

张皮绠听郝摇旗的话十分“片面”,赶忙将那书生模样的俘虏往前推了一把,向李来亨解释道:“管队,您不要听郝头领胡呀。我是一心想抓活的,可那个叫什么谭诣的大官,本来就快死了,我一刀砍的很浅,谁知道他就没命了呢?”

罗颜清在一旁看郝摇旗和张皮绠两人争论,忍不住捂住嘴轻笑了一声。她也问道:“闯营的兄弟,那你抓住的这个书生又是什么人?”

“对,罗姐问的是。”李来亨也跳下马来,他走到俘虏跟前,问郝摇旗和张皮绠两个人,“这家伙是什么人?看着像文官,莫不是什么监军道之类的大官?”

郝摇旗和张皮绠还没回答,那名俘虏的头就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了,他急急反驳:“不敢、不敢!鄙人、鄙人……学生不是做官的,学生只是给谭将军赞画文书的书办而已!”

“哈?只是一个书办啊。”李来亨耸了耸肩,很无奈的道,“皮绠,你杀的那个谭将军才是大将。活捉的这个书生,只是个打杂的书办罢了……”

李来亨背着手,想了想,又问书生:“对了,书生,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义军并不滥杀无辜,只要你告诉我们官军之中的炮兵,是哪员大将指挥的,我们便将你放走,还给你几两盘缠做路费。”

郝摇旗和张皮绠听到他们费尽心思才活捉到的人物,并不是他们预料之中的显贵大将,而只是一个打杂的书办,都大感失望。张皮绠更是连连叹气,他悔恨自己手贱,一不心就将谭诣给砍死了。

那个书办倒是听到李来亨的问话后,更加怯懦,不敢看着李来亨作答。而是低下头来,两眼盯着自己脚尖,他不想叫义军知道自己的真名真姓,眼珠子转了两转,便声道:“学生、学生……学生叫做方从哲,是襄阳人士。谭诣将军发给学生月俸八两,让学生帮忙写些文书而已,军国大事,学生就不清楚了。”

李来亨听到书办的回答后,便眯起了眼睛。他走近书办,低下头来,从下向上盯着书办的脸上,玩味笑道:“方从哲是吗?”

“是、是,学生……不,人,人名叫方从哲,字中涵。”

“你子耍滑头,在逗我呢?”李来亨脸色骤变,面上突然就扑了一层寒霜,连罗颜清都被吓到一跳。

他站起身后,指着书办痛骂道:“臭子,真当我们闯营都是文盲了?你当我不知道方从哲是明朝的首辅大臣,早就死了十几年了吗!”

“我看你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B摇旗、张皮绠,你们去把这家伙吊起来,先打五十鞭再。这子满嘴瞎话,没有一句真的,十有八九是官军中的一个要人,一定要给我好好拷掠一番!打完鞭子以后,他再不实话,你们就去找谷可成,借一借以前刘总哨最爱用的夹棍,将这家伙夹一顿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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