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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三月二十日黎明,左军驻在襄阳、樊城以及沿江各处的参将以上将领和监军、赞画等文官,除了必须留在汛地的以外,都齐集“平贼将军”行辕大堂。
色还不很明,大堂中灯烛辉煌。起初,众人在大堂中互相寒喧,声议论。当卯时三刻一到,二门内咚、咚、咚鼓声响过,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稍过片刻,左良玉在中军将领和几名亲将的簇拥中离开后院节堂,从后门进入大堂,转过屏风,出现在恭敬肃立的众文武面前。
尽管自朱仙镇大败之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但从表面上看来,他依然神态如常,十分威严。
左良玉在正中间蒙了虎皮的椅子上坐下,没有话,轻咳一声,向旁边侍立的一位中军将领划了一眼。
这亲将立刻将手中捧着的一个黄色、一个红色的锦缎匣子恭敬地放在案上。大家都知道那黄匣子中装的是皇帝圣旨,而红匣子中装的是兵部或其他中央大衙门以及各督抚们送来的紧急檄文、军情咨文和紧要塘报。
中军总兵官见左良玉已经坐稳,向众人道:“众文武分班参谒!”
等大家参谒完毕,左良玉轻轻:“坐下!”众人齐声:“谢座。”随即纷纷在摆好的凳子上坐下。
大家的心情惴惴不安,都将目光注视着主帅,希望从他的脸色看出来全军的吉凶祸福。
左良玉向众文武扫了一眼,开始话:“今日传你们大家来…”
众文武突然起立,肃然恭听。左良玉没有叫大家落座,接着下去:“是因为流贼前锋由着名魁首高一功、郭君镇率领,已于昨日攻破承府的京山、景陵二县。另有李贼来亨,提控闯贼大兵数十万,也将随后赶来。承府是帝陵所在,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皇上连降严旨,责成我军固守承,挫敌凶锋,然后进剿,恢复德、黄,不许放一贼出楚。”
站在左良玉边上的是心腹谋士董源,董源也:“兵部檄文如雪片飞来,都是望我军固守承,不使贼兵再干犯帝陵。诸公诸将都受今上厚恩,不管怎么危难,不应该辜负朝廷的付托,使皇家陵寝沦于贼手。”
左良玉不等诸将话,自顾自道:“封在蕲州的荆王这几刚刚殉国,皇上已经震怒。承为皇陵所在,倘有一处失陷,我辈死罪难逃。”
大家听到“死罪”二字,都心头一震。有人脸色变得灰白,可也有人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像马进忠便不觉得皇上的严旨,现在还有什么威,他低声道:“王老子也不差饿兵,大将军屡次三番催促皇上再发重饷,也不见皇上有何动静,让咱们怎么去守承府啊。”
左军诸将听到这话都纷纷点头,但左良玉身旁的湖广巡按黄澍则脸色一冷,斥道:“闯贼兵马号称数十万,究其战士不过二万,尚且没有左镇兵多。诸位都是身受国恩之人,难道忍心看着国家重地,沦丧贼兵之手吗?何况坊间盛传李贼来亨,在德、黄二府伪以仁义、假行善政,钱粮积蓄如山堆,若能痛剿此贼,此股钱粮,岂非尽归诸将军所有?”
黄澍虽然是骑墙投机之人,但他又把“痛剿闯贼”当成自己的升迁之梯。所以义正言辞劝诸将不成,便又以道路传闻的“德黄太平富庶”之言,来引诱众人。
马进忠还想反驳两句,但金声桓看左良玉的表情,还有今这个架势,明白大将军肯定已经做好了决定。便从身后用力拉了马进忠一把,让他不要再多话。
果然,左良玉先:“眼下情势万分严重,望诸位齐心协力,尽忠报国,恪遵本辕军令行事。倘有擅自行动或见敌先逃者,定斩不饶!今早诸位都留在行辕,用饭前不可擅离一步,听候中军传呼,分别到节堂听本辕面授机宜。都退下去吧!”
接着左大将军回到节堂,命中军分别将重要的将领、监军、幕僚、州府官员,依次请进节堂。
“目前局势,诸位都很清楚。全楚的安危、三军的吉凶,都担在我身上。本辕少读诗书,由伍卒升至大帅,且受平贼将军之封。时至今日,心力交瘁。你们之中,有何妙计,请赶快出,让本辕斟酌决定。”
将领和文官们互相观望,没有人站出来话。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副总兵李国英一人出列,道:“卑职有陋见,不敢贸然出。”
“有什么善策,只管出。”
“大帅,近来闯贼伪称仁义之名。李来亨督军甚严,有所谓立斩军令六条,约束极为严格。襄楚之民,受其招引蛊惑,又恐惧我兵杀戮过甚,往往为贼通风报信、运粮抬铳。我兵行于襄楚,如在敌国,贼兵反得安逸。若形势长久如此,则我兵将疲惫于楚民,闯贼反得楚民之利。”
李国英所陈的“立斩军令六条”,是随营学堂一期生毕业以后,李来亨同他们反复商讨后,结合闯军的具体情况,制订的一套军法。
其一,令军兵男妇不得入乡造取粮食,毁坏民房,掳掠财物及搜操药材铺户并州府县司衙门。
其二,令不许乱捉卖茶水、卖粥饭外为挑夫,及隐瞒吞骗军中兄弟行李。
其三,令不许途中铺户堆火困睡,耽阻行起,务要前后联络,不得脱队。
其四,令不许焚烧民房及出恭在路及民房。
其五,令不得妄杀老弱无力挑夫。
其六,令各遵主将有司号令分发,不得任性自便,推前越后。
这六条军令涉及军纪的方方面面,甚至管到了士兵的卫生问题。闯军纪律虽然一贯在“流寇”之中,称为最上,但毕竟缺乏明文约束,李来亨逐步制订新的军规法令,对于进一步强化湖广闯军的行军作战纪律,自然起到不作用。
可是左良玉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李国英话里话外,岂非在讥讽左镇军纪极差?
但左镇兵马盛时有战士四五万人,现在也有三万人,崇祯却只发两万来饶饷额,这兵马吃饭还不全得靠“就食于民”来解决吗!
左良玉面色不豫,训斥了李国英几句话。他不通忠孝大义,擅称响马仁义,有为闯逆张目的嫌疑。还是多亏马进忠、金声桓几饶劝阻,董源也劝左良玉,方今“办闯”正急,不应因错处置大将,才让左良玉歇了气。
“据连日细作探报,看来闯贼目前以进攻承为主。既然德、黄钱粮富庶,那正好,我军可以入枣阳,疾趋随州,攻破德安,然后占领应城、进军黄州。闯军积蓄之钱粮尽入我手,则其先锋之军形如孤悬,欲守则接济已断,欲走则退路不通。到那时,诸将奋起,必可大破贼兵。”
黄澍还是想用德安、黄州两府的钱粮积蓄,来激发左军的斗志。他连番强调德黄富庶,可是左良玉没有直接表态,大将军心中肯定是有了全套的御敌方略,只是大家都看不透他的心思,连心腹谋士董源和他的儿子左梦庚也不消楚。
左良玉嗯嗯了两声,没有直接回答,谈话就此结束。
明之后,襄阳内外的重要道路上都张贴了“平贼将军”的布告,他“坐镇襄阳,痛剿流贼”,要百姓“各安生业,勿得惊慌”,并重申禁止谣言和查拿奸细的严令,要士民热“切切凛遵”。
左良玉吃过早饭以后,在一大群将校的护卫下骑马出了辕门,同黄澍等人查看了襄阳城的城防后,突然将手一握,向黄澍和董源道:“承城坚,贼必不能克。现今襄阳乏粮,大军虽然四处打粮,可是楚民桀骜、不为我用,粮食困乏至此,不能不为大军找一条出路。我也不能重蹈十四年傅宗龙的失败,理应痛剿李贼,收复随州!”
左镇从开封溃回,军纪太差,现在连开刀打粮都很难继续维持后勤供应。这些因素促使左良玉下定决心,不派兵救援正在闯军兵锋威胁之下的承府,而是以主力进攻随州,夺取闯军囤积的粮草,收复德、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