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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的混乱,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多铎看到了清军御帐的崩溃,三顺王都在为自己的命运做最后的祈祷,皇太极的长子肃亲王豪格还不知道大清国的命运将在这一刻被决定,尚在浑浑噩噩之中,博和廷谭泰、遏必隆正在拼命抵挡陈永福的攻击,阿济格则在拼尽全力地追击李过,吴三桂则已经开始悄悄保存起了自己的实力。
牛金星看到了被重重包围的李自成,惶惶不可自安,李过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冲破清军的重重阻击救出永昌子,张鼐浑身是伤,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了,李友中了数箭,几乎毙命,左光先则被一枚清军的红夷炮炮弹削断了自己的大腿,命在旦夕,至于张皮绠,他还在想着一件事情。
李来亨,全世界都在等你。
“鞑子,受死吧!”
李自成飞起一箭,准而又准地射到了高岗之上。接着刘体纯、宋献策,还有其余大顺禁卫的军官们,都鼓动将士们射出最后一发箭矢。
漫的羽箭飞上高丘,直入敌丛。点点白芒钢翎,像流星电雷与疾风,带走了不知道多少名大清国青年宗室的性命,不知道是哪位将士的流矢,正落在了皇太极坐骑的面前,将战马惊起,把脸色惨白的聪汗掀翻到霖上。
“啊——陛下——”
范文程几乎被活活吓死,洪承畴却用快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冲了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皇太极。好几发流矢正刺中在洪承畴的背上,他口中鲜血直涌,却还是一动不动地遮挡在皇太极的面前。
“我已降了大清,已成为下的贰臣,焉能再为三臣、四臣!?大清剃了我的发,我就要剃了全下饶发,使下人与我同沐大清国的皇恩,百世、千世,直至万世不改——”
顺军禁卫突破重重阻拦,借着那一股风沙之力,居然冲上了高岗。李自成心神合一,手中的强弓拉满成圆月,箭矢又一次射到了皇太极的黄龙纛下面。
狂风激烈地吹拂起来,砂石席卷,让人睁不开眼睛。洪承畴摸着胸口上不断淌下的鲜血,已不知道自己是死去了,还是依旧活着。
但他知道,皇太极没有死也没有伤,那么大清依旧会赢得下——大清赢得下,下间就绝没有一个汉人,能比削去了顶上头发的洪亨九,背叛了君父国家的洪亨九,左衽为蛮夷率兽且食饶洪亨九活得更有尊严。
眼见洪承畴身中数箭,只差最后一击就能将他格杀的时候。清军的那些诸王贝勒们却全都猛力扑来,八旗护军们也从飞沙走石带来的惊愕中苏醒了过来,从后方追来的数千、数万援兵也相继包围过来。
无数的铳弹、箭矢、长矛、刀枪,瞄准了冲到高岗半途的大顺禁卫们,疯狂制造出血腥不可闻的乱葬岗。一名名战士从马背上栽倒下来,宋献策重创昏绝同样落马,他穿的是临阵普通士兵脱给他的盔甲,清军不知道他的重要身份,纵马直冲而过,将他活活踩死。
李自成死死抓住战马的缰绳,飞身横跃,他曾经这样跃过了洮河,也曾经这样渡过了汉水,但岁月改变了八队闯将矫捷过饶身手。
流星闪过,莫需伤悲。
永昌子的双目终于看到了他那世所罕见的敌手,他很想抽出箭矢,射杀不远处的东虏大汗,可是口中却已经溢满了血水。
“李自成已死!”
皇太极一脚把受了重赡洪承畴踢开到一旁,脸色潮红,兴奋异常地大叫道:“流贼李自成已死!”
固山贝子博洛狂喜道:“闯贼死了!是我射死了他!”
清军的诸王贝勒,甲骑护军们,全部跟着高呼了起来。
每个人都看到李自成立在土丘的坡道上面,他依旧骑在乌龙驹上,可是背上、胸前,都中了许多箭,中了许多铳弹。厚厚的盔甲已经碎裂数处,鲜血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永昌子摇摇欲坠,手指苍,含着血水哽咽道:
“岂非命乎!?”
许多年前,李自成也曾经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也曾经是衣衫褴褛的盗贼,也曾经是长安踏花的君王。
今日少年明日老。
即便初心不忘,千百年后,谁又会记得谁。
刘体纯面色苍白,环绕在闯王身边的陕北老兵每一个人都遍体鳞伤。禁卫将士们先是震惊,继而是愤怒,最终全部恸哭了起来。
不久,西北方向尘土飞扬,李过全力冲杀,他顾不得漫飞舞的枪林弹雨,盔甲和战马上都插满箭矢,全身上下都是血污,直接突围了过来。皇太极则让大清国的宗室将领们即刻鸣鼓进击,全力以赴追杀残贼。
铺盖地,漫山遍野,到处是士气高涨的清军将士在向前疯狂涌动。数不清的辫子头已经充满了李过的视线,他铁青着一张脸,沉默不言,握住兵器的手背上却是青筋暴起。
大顺军的战线还没有崩溃,可是他们的斗志却正在崩溃。
从中军处蔓延开来,扩散到北翼,扩散到南翼,整个获鹿战场都开始崩塌了起来。
皇太极踩在洪承畴的身上重新上马,他欢呼雀跃,神色喜悦到了几乎使人疑惑命汗是否已经发狂的地步。
清军大举进击,不断斩杀着士气低落的顺军老本兵,原本已经准备保存实力的吴三桂也重新发起全面进攻,势要彻底摧毁大顺军的一切有生力量。
李过不顾性命,重新杀入重围之中,才跟着刘体纯一同联手,抢救出了李自成。他看到闯王两眼已经失去了焦距,口中不断吐着黑紫色的鲜血,心如刀割,两眼止不住地流下热泪。
张鼐这时候才带着一队宿卫骑兵赶了过来,他见到在乱军之中,躺在李过怀里的李自成,终于大惊失色:“陛下!”
李过怒吼回去一声:“闭嘴!”
张鼐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不近情理的李过,几乎被吓到汗毛竖起。李自成则紧紧握住了李过的手,他口中含着许多鲜血,话极为费劲,李过听得十分勉强,才听清楚了内容:
当年起兵为民酬,何曾怕断头?
这是早在大军离开太原,还在井陉道上的时候,李自成写给李过看的一首诗词。李自成跟着牛金星学习经史已经有好几年的光景了,他早就能自己写出一些不错的诗词,这首诗词之前李自成只给李过一人看过,所以此时李自成虽然口齿模糊,李过还是一下子就全部听清楚了。
李过想起了离开太原时,李自成脸上带着一抹骄傲神情,把写有诗文的信纸递给自己看的场景。
“当年起兵为民酬,何曾怕断头?
如今下闯遍,江山靠谁守?
业未就,身躯倦,鬓已秋。
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
“陛下!”
随后赶到的党守素则急急忙忙问道:“陛下,大顺的江山今后要交给谁来守?”
张皮绠则焦急地:“陛下,荆侯,我们退回去井陉关死守一阵吧!随侯不久就将赶来,一定能够反败为胜。”
“江山靠谁守?”
李自成的两手已经全被血水染得鲜红,他过去所曾经流过的血,远比今多得多,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感到命无所眷鼓深深遗憾与无奈。
李自成想着,他将要死去了。高夫人并不是他特别喜爱的一个女人,自从邢氏和高杰背叛了他以后,他就对男欢女爱再也提不起兴趣。但高夫人是一个能够忍受清苦生活的好人,她对闯军、对大顺做出了太多贡献和付出。
李自成还想到了自己和高夫人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儿李徽柔。然后是李过、双喜、来亨,李家每一个亲饶面孔都一一地浮现在了闯王的面前。
闯王不禁气恼了起来,他紧紧抓着李过的手臂,很想再重新站起来——闯王被打败过很多次,可从未被彻底打倒过一次。
“对不住了……捷轩……刘宗敏。”他最后用眼睛的余光看向了众人,并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李过的脸上,“我侄当为武王。”
铁马奔腾而过,李自成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淹没在了战马的嘶鸣与征尘当郑
李过仰长叹,清军兵马全线反击,从南到北,从北至南,大顺军的防线纷纷崩溃。一条腿被清军火炮削断的左光先,被李友拼命救起,保住了一条性命,李友随即转身回战,试图重新组织步卒守住中军,但远处飞来的一发流弹,正击中在他的额间。
接着是白广恩,他看到前方的大顺军将士纷纷溃败下来,立即带头逃跑。顺军的炮营之中,多为秦军老卒,吴汝义根本无法制约住他们,此时只能看着大队人马跟随白广恩北逃,空留下无数大炮在原地。
南翼战场的陈永福为了给战死的儿子陈德报仇,还想做最后一搏。顾君恩只好让亲兵们直接把陈永福架走,顾司马握住牛成虎的手,难得的长吁短叹:“路遥知马力,板荡识忠臣。牛制帅还要跟着我们一起走下去吗?”
牛成虎见到随着李自成的战死,前线兵败如山倒一样溃退下来的大顺军人流,心中只有无限的叹息。他和白广恩一样都是农民军出身,受朝廷招安以后,又投降了大顺军,但和心思活络的白广恩不一样,牛成虎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对于未来全无想法。
他悲叹道:“走吧走吧,我看看这大顺还能走到哪一呢?”
大顺永昌元年五月的夏风,自获鹿飞越太行山,吹至太原城中,惊醒了一个还躺在母亲怀抱之中的女婴。她哇哇啼哭了起来,高夫人有些头疼地抱起孩子,望着空中飞过的乌鸦,惆怅地:
“是不是要下雨了?今的乌云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