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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夹渭水而阵,又列兵于鹿台和高陵的山岭之上,先以枪炮弩箭如狂风骤雨一般射击顺军阵伍,接着杨承祖又亲自率领铁骑冲驰,蹂躏顺军阵地。
敌饶攻势是如此猛烈,从山岭上居高而下射出的炮弹不断落入顺军队伍之中,溅起大片尘土,许多饱负战功与盛名的老本兵都被炮弹削断了身体。
但是顺军的队形依旧没有松动,当叛军铁骑从正面以及左右两翼包抄冲击而来的时候,马进忠拔出利剑立在战线中央,面对杨承祖所部叛军骑兵冲锋的威势,马进忠的心里其实早就打响了退堂鼓。
如果现在马进忠的麾下还是左镇兵马,他绝对已经脚底抹油开溜了。然而此时他被李来亨和郭君镇托付以重任,身为曾经残民以逞的左镇降将,如今却负担起了平定长安和保护晋王王妃的重任,偌大的责任感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马进忠的心头。
这种责任感带来的压力,要比眼前叛军铁骑带来的恐惧更为巨大。
他紧握住宝剑,深呼数口气后,平缓了自己那几乎抑制不住的,堪称已经变成一种“习惯”的逃跑欲,终于沉着下来,调动亲兵利用辎重和车辆假设工事路障,又命步兵将长矛末端立在地上,斜刺而起,排列为密集阵后,大喝道:
“没人能够闯过马进忠的剑围!”
刷的一声他身旁的亲兵护卫们也都将剑拔出,阵上寒光闪耀,叛军铁骑所扬起的烟尘,在这剑光之下,顿时显得黯然失色。
风声骤减,战场上的沙尘也减少许多。罗颜清飘舞的发丝缓缓落到背后,她咬住嘴唇,对杨承祖冲击顺军战线的速度做出了最后判断,在敌饶骑兵完全冲过了铳手的射程以后,才下达了开火命令。
轰鸣声与砰砰砰的枪炮声同时响起,叛军骑兵冲锋的势头,被这一阵突如其来又异常精准与密集的火力打断,接着又撞到了马进忠所部步兵的防线上。
顺军步兵们紧紧握住长枪,用身体、勇气和惊饶精神意志抵挡着叛军铁骑巨大的冲击力,锐卒们则持牌刀、长剑、斩马刀,自猬集的长矛阵中穿行而前,跳荡反击。
赵应元手握大刀带头奋力挥砍,士兵们或伏或跃,纷纷将敌人骑兵砍落下马。
在顺军的左右两翼,也各有一支叛军骑兵夹攻过来。罗颜清亲自带侍卫们挡住北面,她以女子之驱亲冒矢石,为了鼓舞将士们的士气,还不带头盔,将容颜展露在所有的战士面前,这种做法惊起了沸腾而不可想象的斗志。
兵力上占很大劣势的大顺军步卒正在做激烈抵抗,每一寸战线都将流满叛军的鲜血——不是顺军的,而是叛军的!
只有南面叛军一支兵力的突进稍稍取得了一些战果,但很快马进忠就以惊饶速度带着亲兵填补上了战线缺口。
他心中感叹:老子好歹也是跟着左大帅,和闯献曹都交过手的人,论沙场经验,难道会输给你杨承祖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二世祖吗?
“破敌!破敌!”
罗颜清手擎一支冲锋号,从战线的最北端一边吹响号子,一边骑马奔至最南端。她的身姿所及之处,大顺军将士们无不为之侧目。
“晋王妃——晋王妃——”
士卒们在罗颜清的鼓舞下,丝毫不畏惧敌人枪炮的威胁,也丝毫不畏惧杨承祖亲自率领的骑兵冲击。他们的身体、武器和勇气,已经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扎实防线。
叛军虽然占据很大的兵力优势,但是连续围攻顺军阵地一个时辰以上,也未能取得重大突破。杨承祖几次率领嫡系兵马亲自出击,也都没有什么大的斩获,反而是损兵折将,令叛军内部的实力对比正在发生着微妙变化。
高汝利亦是被明朝招抚的原农民军豪帅之一,他诨号叫做满星,在李自成于崇祯十年南下攻打成都时,担任联军副将,与武大定算得上是旧识。
此刻战场形势的变化,已经让高汝利心里产生异动。他牢牢控制住手中的嫡系兵马,守在鹿台阵地上作壁上观,又派心腹亲信到武大定的营中询问其动向。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武大定反而让信使带话回到鹿台,声称杨公已经连破敌人顺军数阵,擒斩罗颜清恐怕不在话下,此时他们身为降将,岂能有所异动?
武大定又自己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了反复贰臣,今已经跟随杨承祖起兵,怎么能够因为一时形势的不利,就又去做一回三臣、四臣呢?
“今日,我要让下人知道武大定绝对不会背弃自己的朋友!”
高汝利心中纳闷,杨承祖和你算得上是什么朋友?当年你奉孙传庭之命暗杀的农民军豪帅蝎子块拓养坤才是你的多年老友啊??
高汝利暂且感到蒙在鼓里,他已经做好了局势不利时自行逃回长安的准备。不过顺军兵力毕竟有限,即便高汝利、武大定二部都是出工不出力,在杨承祖不计代价的疯狂攻势下,顺军战线还是渐渐动摇,数杆军旗被叛兵夺斩。
关键时刻马进忠亲自带着几十个亲兵冲出战线,想将军旗夺回,却为流弹击伤落马。这对顺军士气马上造成巨大打击,一直保持着如丧考妣表情的杨承祖,此时终于流露出了喜色。
“助我也!随我杀光闯兵啊!”
顺军将士虽然士气依旧旺盛,但他们以羸弱的兵力面对敌人围攻,到了此时几乎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人人带伤、处处流血,连怀胎数月的罗颜清衣甲上都落有数根流矢。
赵应元持刀护卫在罗颜清的身前,哀痛地劝道:
“叛军势大,大夫人,你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们就退一退吧,沿着渭南、华州,还可以慢慢退回潼关,如果现在全军覆没,万一潼关不守,那才是千古罪人啊。”
罗颜清蹙紧眉毛,她望着远方的空,喃喃道:
“晋王来了吗?”
赵应元唉声叹气:“晋王远在山东,怎么会来陕西?”
“李来亨该来了。”罗颜清的眼中却充满热忱的希望,那是赵应元这么多年都没有在“刀马旦”脸上看过的表情,“你们都以为晋王是个冷酷之人,可我知道他定不会弃我、弃曹营于不顾,他若知道我已出兵,定会舍山东而来关中的。”
“大夫人……”
轰、轰、轰——
杨承祖又调集了许多红夷大炮开始轰炸顺军阵地,过去罗汝才经略关中的成果完全被杨承祖篡夺,罗汝才在长安督造许多大炮,今竟然会被用到这样的用途上。
命运多舛,谁能料之。
“大夫人,走吧……”
罗颜清侧耳倾听着,又:“马进忠呢?”
赵应元苦涩地:“军前被射伤落马,活下来的概率不大了。”
“不,他回来了。”
赵应元话音才落,罗颜清就指着前方不远处。马进忠在两名亲兵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自炮火轰鸣里步回中军,他全身是伤,左腿鲜血涓涓流出。
马进忠向赵应元惭愧地:
“太不好意思了,我的剑围被敌人轻易越过,但是自己却侥幸活了下来。”
赵应元不知道如何作答,罗颜清却因为马进忠的苦中作乐发出了银铃般的轻笑声。突然间,晋王妃的手指指向了后方,她睁大了眼睛,眼神中的光芒和热忱终于迸发到了极致,好像许多颗星星同时在闪烁,耀得人难以直视。
“是他。”
晋王到。
军旗自地平线上升起:
大顺晋王李。
大柱国,提督前营权将军,江淮经略使,齐鲁道行军总理,李来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