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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论朝廷到底有没有真的派人实行过什么“两虎相争之策”,反正当高谦打开一箱箱白银,给士兵们分发赏钱的时候,北伐军全军的士气就都沸腾了起来。
一点火星掉进了干草堆中,轰然一声,便成为烈焰夺目,使得明军的气势倍涨。士兵们摇动着兵器,拍击着铠甲和盾牌,狂呼呐喊道:
“镇台万岁!镇台万岁!……”
马士英没有从军队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各支军队也只是在叫嚷着各自营盘主帅的名字,这让他略感失望,但随即马士英便又陶醉在了中兴告成的美梦里。
当李来亨下达全军总攻击的命令时,明军尚在醉生梦死之中。明明他们距离这一场大会战的战场,只有不足几十里的路程。
可不管是马士英,还是高谦、刘良佐等人,明军上下文武百官,竟然都萌生了一场顺清决战与己无关的错觉。
他们收下了博和托送来的巨额岁贡以后,才在金银财宝的刺激下,跟着那几千名多尔衮派来做向导的清军士兵开始进发了。
北伐军的纪律散漫和队伍松懈,已经到了无以言表的地步。郑森虽然短于戎马,还没有积攒太多的军事眼睛,但即使以他在父亲郑芝龙身旁耳濡目染来的战术眼光,也能看出明军的战线是多么脆弱。
甚至郑森都觉得,此时正在给北伐军做向导的那几千清军,如果突然反戈一击,六万南明大军,就很有可能全部土崩瓦解,直接被不足自己十分之一的清军偏师打垮。
一想到这点,郑森便直咽口水,身后脊背发凉:
我堂堂大明,怎么会在关系天下命运的决战战场上,如此拉胯?
城内有万余顺军,城外有十万清军,在外围还有八万顺军,整个战场的北侧泰山一线,则另有三万顺军与六万清军对峙。
现在又有南明的六万北伐军加入战场,以徐州为中心,南北纵横百里的范围内,已经聚集了多达三十五万控弦负甲的战兵。
这已经是一场几百年来所未有的大会战了。
“叔父……我观北伐军阵伍散漫如此,许多士兵擅离职守,劫掠民间就罢了,甚至还有不少人深入沿途州县,掠夺妇女,整日厮混在花柳之中。
这样的作风,如何北伐、如何恢复,真真是谈何中兴事业啊!”
在南明北伐大军的众将之中,似乎只有郑森一人保持着理智清醒的头脑和较为冷静客观的思路。
郑森又说:“闯孽实力尚存,东虏更不可小觑。二者皆非我羸弱散漫之师所能敌,今日要紧之事,应当在于整理吏治、肃清朝政,而后才能治谷练兵,收江北藩镇之权,练成一支极精之军后,北方寇、虏又已经相继疲乏,我朝再出师北伐。
这样主动权操之于我手,。如今不过事事顾多尔衮之后,为胡虏做嫁衣而已!”
可是郑森的慷慨陈词并没有打动他的叔父镇江总兵郑鸿逵,郑鸿逵反而语重心长道:
“大木你还太年轻了!
我跟随马瑶草北伐,这是你爹嘱咐好的事情。你以为你爹是怎样说的?我们北伐,只要出船将江北、江南藩镇之兵,都运过淮水就好。
至于他们北伐战事到底如何,能否恢复河南山东的土地,又和咱们郑家有什么关系?
如果马瑶草北伐失利,江北、江南的藩镇兵力全部受到重创,那不正好是咱们郑家进入金陵掌握朝政的大好时机吗?”
郑森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叔父,他这才明白原来不光是江北三镇,也不光是江南的浙勇和北来军阀,就算是自己的亲爹和亲叔父,也都根本无心于北伐事业,只是在打着各自的小算盘而已。
如此心怀各异的局面,谈何恢复中原?
他看着郑鸿逵抚须轻笑的模样,倍感荒谬,很想说点什么劝谏一下,但随即便知道自己的话现在根本没有丝毫的分量。
郑森好像被抽调了脊梁柱一样,整个人疲乏无力地走出了营帐。
他的心中怅然若失,耳边听着北伐军士兵为了金银财宝发出的欢呼声,慢慢向前走着。路旁偶尔还有几名士兵抓着年轻貌美的妇女嬉笑,郑森看出他们的旗帜是刘良佐的部下,也只好装作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直到他走到了山东镇驻军的营盘处时,才突然间发现自己已经被一队轻骑包围住了。
“刘镇台?”
刘泽清带着十多名看甲仗精良程度,应该是家丁的骑士,把郑森围住。郑森并不慌张,他两手抱拳问道:
“刘镇台有何贵干?现在各军都争相赶赴徐州,生怕自己落在人后,抢不到那传闻中的闯王宝藏,怎么山东镇还落在全军之后?”
刘泽清看着那些往北方涌去的人潮,脸上充满不屑:
“寻死的人老子见过,但这样喜不自胜地去寻死,老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刘泽清的话让郑森心中一动,他知道山东镇的兵马早在北方时就被大顺军和清军基本消灭干净,江南士林之中,经常有流言说现在刘泽清麾下的山东镇军队,其实都是顺军派来的卧底奸细。
只不过因为刘泽清好歹也是江南藩镇之一,军阀跋扈的作风一点不比高谦、刘良佐差。别人就算有所猜测,也绝不敢拿这种流言到刘泽清面前送死去。
但现在郑森听刘泽清这样说话,又觉得山东镇的这些家丁骑兵,气质确实和南明军队格格不入。
郑森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就是在一些微妙的细节上感到不同。
他突然间想到一点:对,山东镇的军纪听闻并不算太好,可郑森并没有听说过刘泽清福南下以后,山东镇干过什么烧杀劫掠的坏事。
这就很奇怪了,难道山东镇过了长江,性子就突然改变了?
刘泽清看郑森那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便哈哈大笑道:
“小子别瞎猜了!不错,山东镇中不少骑兵都是李晋王交给本镇的。这有什么不可说的?高谦甚至马士英都收过东虏南使团的贿赂,这谁不知道?
那老子我收受一下李来亨的贿赂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吧!”
郑森额上流下冷汗:“镇台行事洒脱与我何碍?”
刘泽清冷哼道:“郑大木,现在北伐军中一派不知死活的气氛,我看只有你还算清醒一点。老子估计你那做镇江总兵的叔父也在打些小算盘。
竟然都心怀各异,不如咱们一起干一票?”
郑森更加紧张了:“大帅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刘泽清下马按住郑森的肩膀:“我就直说吧,你回去告诉郑鸿逵……或者就你自己来干!清军绝对不是李来亨的对手,你们以为晋王是何等人物?他是天降神将!多尔衮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现在去徐州和大顺军为敌,全他妈是在自寻死路。
不管你们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会去送死的。我已经做好准备,一旦江北三镇与顺军交锋,我就要带着自己的人马杀回南京。
江北三镇和李来亨为敌,下场一定非常惨。到时候万里长江无兵防守,还得要靠本镇来保卫金陵。郑森,你聪明点就跟我走吧!”
刘泽清的话让郑森大惊失色,他绝没想到山东镇已经做好了临阵脱逃的准备,更没想到刘泽清会对自己直接说出这话来。
“镇台如此相信我?”郑森脸上阴晴不定,他自知无法说服郑鸿逵,脑中急速计算着各方面的利害得失,终于咬牙道:
“我听闻闯军的李来亨说过一句话,‘朝廷不会用人,国运不久了’。多尔衮颁布剃发令,马士英盲目信用江北三镇,都是不会用人之辈……镇台,我信你!”
刘泽清呸的骂道:“什么玩意儿?这句话明明是我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