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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府邸的另外一处,
两个魁梧的壮汉坐于一室,
其中一人面如重枣,
丹凤眼,颌下三尺美髯;
另外一人则是豹头环眼,
望之有一股威猛霸气扑面而来,
这二人正是刘备的结义兄弟,
关羽关云长和张飞张翼德。
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关羽一脸的凝重,
通红的脸庞倒是看不真切色彩变化,
但是紧皱的卧蚕眉,
分明在表达他此刻心中的不豫,
张飞则是一脸的苦闷,
他头疼的是关羽心情不好,
一个劲的喝着闷酒,
可是偏偏不论他如何询问,
对方都始终不曾开口。
这可让这位沙场上勇者无敌的张三将军难受的直挠头,
最后只好一口接一口灌着闷酒。
酒,是烈性好酒,
由口入喉再入腹,
宛若一条火龙般,
滚烫而刺激;
人,是豪气猛将,
大碗喝酒不亦快哉,
就仿若沙场之上,
千军之中纵横捭阖往来冲杀,
刺激!过瘾!痛快!
能将胸中块垒尽数消除。
关羽随手扔开了一个空空的酒坛,
伸展手臂,再次取来一坛酒,
拍开泥封之后仰头灌了一大口,
酒水大半倒入关羽的口中,
仍是有不少洒了下来,
沾湿了胸前美髯,
这在平常来说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关二爷对待他这副胡须颇为自豪,
平日里保养爱护尤为上心,
只是今日却不知为何,
竟然连这顶重要的事情也不在意了。
张飞瞅了关羽一眼,
他虽然莽撞但并不傻,
关羽如此表现心中明显是很不痛快,
然而之前不论他如何询问,
对方就是不开腔,
让张三爷也很无奈呀,
就连平日里最喜爱的美酒,
此刻都感觉到有些寡淡无味了。
就在张飞以为二哥还是不肯开口之际,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关羽口中发出,
第一次听到关羽出声,
张飞猛然间看向了对方,
还不等他开口,
关羽率先道:
“三弟,二哥我心里难受呀。”
丹凤眼中布满了红丝,
也不知是因为酒意醉人,
还是因为愁绪使然。
“二哥,出了什么事?”
张飞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在他印象之中,
关羽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
可是此时此刻如此的愁苦却是为哪般?
“二哥,究竟是何事?谁人让二哥不舒心了,告诉小弟,俺张飞去拧下他的脑袋!”
关羽瞟了张飞一眼,
再次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摇了摇头,将手中酒坛伸到张飞面前:
“来H酒!”
张飞张了张嘴巴,
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只好将手中酒坛伸出,
与关羽碰了一下,
仰头喝起酒来。
关羽随意地用手背擦了擦满嘴的酒水,
双眼痛苦地闭了起来,
竟似有泪光缓缓闪现。
“三弟,若是二哥做了错事你当如何?”
“啥?”
张飞圆眼一瞪,
不明就里地看向关羽,
瞅着二哥不像是开玩笑,
他的酒量也远不止这几坛酒,
咧开大嘴说道:
“二哥,你这说的啥话,你是俺二哥,俺不管对或者错,你做的就是对的!”
关羽瞅着憨直的张飞,
纵然此刻心情郁结,
也忍不住苦笑出声:
“你这呆子,想得倒是简单!来,喝!”
灌下了一口酒之后,
关羽长叹一声:
“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张飞抬起头看向关羽,
这番话出自《论语》,
张飞虽然莽撞粗鲁,
但其实却是自幼饱读诗书,
这在历史上都是有明确记载的,
故而关羽此刻说出这番话,
他那双浓重的眉毛蹙了起来,
这话中意有所指的倾向太明显了,
张飞如何听不出来其中意味,
原本想要开口劝说的话语,
到了嘴边却换了:
“二哥,喝酒!”
原本辛辣的酒水,
此刻倒入嘴中竟然有些苦涩。
关羽似乎醉了,
低声呢喃道: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知者利仁。“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张飞也缓缓叹出一口气:
“古之君民者,仁义以治之,爱利以安之,忠信以导之,务除其灾,思致其福。”
关羽卧蚕眉微微抖动,
仰头再次倒酒,
只是这一次,
手似乎没有拿稳,
与其说是灌酒,
不如说是拿酒水洗面,
低下头,双眼内液体流动,
不知是酒是泪,
喃喃道:
“恩者仁也,理者义也,节者礼也,权者知也,仁义礼知,人道具矣。然而,如今,勾结外夷,资敌祸民,仁之何在?以怨报德,暗中挑拨,义之何在?何在呀……”
张飞眉头越皱越紧,
仰头直接将小半坛酒水一饮而尽,
“二哥,唉!小弟还是那句话,咱们兄弟三人,大哥二哥不论你们说什么,小弟我绝对没有二话!谁敢招惹咱们兄弟,我张飞首先冲过去拧下他的脑袋!”
关羽目光直直地盯着张飞,
突然忍不住冲动地说道:
“那若是二哥与大哥起了冲突,甚至是反目为仇呢?”
听到关羽的这句话,
张飞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一张圆脸立刻变得铁青,
手上忍不住将那酒坛直接捏碎。
关羽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张飞,
他自己的心中也十分难受,
方才也是借着酒意不自觉将话说了出来,
此刻感觉到十分难受,
伸出手拍了拍张飞的手掌,
张飞下意识的手掌微缩,
似乎是在躲避一般,
关羽轻声叹道:
“三弟,二哥说错话了!”
话音方落,再次举起一坛酒向嘴里灌去,
张飞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关羽,
默默地没有说出一句话,
然而那一双眼眶处,
隐隐间也变得湿润了许多。
张飞跟着抬起手,
举起一坛酒也是痛饮了起来,
这一下,近乎将整整一坛酒全部倒出才算结束,
重重吐出了一口气,
张飞开口说道:
“二哥,如果,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俺也不知道该咋办,俺,俺不知道呀……”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此时此刻就仿若一个茫然失措的孩子一般,
嘴唇微微颤抖着,
双眼越来越红,
越来越红。
关羽再次叹出一口气,
丹凤眼缓缓闭上,
下意识地伸出手抚摸颌下长髯,
久久不再说话。
屋外月朗星稀,
夜间依旧有些寒冷,
海西县地处海滨,
清凉的海风徐徐吹来,
将这片大地的温度降下了几分,
仿若将那人心也冰冷了几分。
下邳城中,
郡守府深夜时分依旧灯火通明,
这一日,夏侯渊在城内大摆庆功宴,
犒赏三军将士,
同时还邀请了当地不少的豪绅大族前来,
一方面是为了安抚人心,
另一方面却也是宣扬曹军声威,
为了将来能够更好的控制下邳乃至整个徐州打下基础。
下邳城中最负盛名的陈珪父子,
自然也在受邀的行列之中,
酒宴举办得十分热闹,
夏侯渊虽然武勇方面比不上其兄夏侯惇,
但是为人处世却是要圆滑低调许多,
故而整个酒宴上在各方势力中游刃有余,
将方方面面的关系颜面都照顾到,
宴席之中可谓是宾主径,
一直持续至亥时,
宴席方才结束,
即便是这样,
仍然有许多人感到意犹未尽,
但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最终,众人还是纷纷散去,
乘坐着各自的车辆,
向着自己的家缓缓而行。
陈家的马车较之普通马车要宽敞许多,
陈珪父子二人共同坐在一辆马车上,
在老马夫的驾驭下,
马车行驶的十分平稳,
父子二人在车厢内相对而坐,
二人脸上俱是潮红,
显然方才喝得并不算少,
但是目光却熠熠生辉,
竟似十分情形一般。
陈珪到底年龄大了,
如今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
双鬓已然斑白,
神态略微有些疲累,
背后靠着一个厚厚的软垫,
似乎是在假寐休息。
陈登探身拿过一条小毯,
盖在陈珪的腿上,轻声道:
“父亲,您要是困了,便先睡一会儿。”
陈珪微笑着摇了摇头道:
“呵呵,元龙啊,为父虽然老了,但是这点儿酒还不在话下。”
陈登坐回原位,没有继续开口。
陈珪将小毯往上拉了拉,
随口说道:
“元龙,你觉得妙才将军此人如何?”
陈登侧头想了想,
字斟句酌地道:
“心思缜密,八面玲珑。”
陈珪微微点了点头,
“说的不错。”
顿了顿,他接着考校道:
“那你觉得他对咱们陈家感观如何?”
陈登这一次思考得时间更长了些,
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迟疑地说道:
“孩儿以为,夏侯妙才似乎对咱们过于保留,不似嘴上所说那般求贤若渴。”
陈珪闻言脸上露出笑意,
但是却微微摇了摇头道:
“不,他或者说他身后的曹操,急于招揽咱们陈家,此乃是真事。”
陈登微微一愣,
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曹操占据徐州,
势必需要大量的士族为其效力,
尤其徐州本地士族向来排外,
如果曹军打下了徐州之后,
不能赢得徐州本地士族的接纳,
甚至是大肆选拔任用外地的官员,
那么势必影响他们在徐州本地的根基,
甚至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后,
这徐州还会得而复失。
而他们下邳陈家恰恰是徐州士族的领头代表,
只要能够将他们陈家拉上战车,
则整个徐州稳如泰山。
君不见,便是皇权犹重时,
被皇帝亲自任命的徐州主官陶谦,
也只能用柔和手段拉拢陈家,
陈珪不给他面子不愿意出仕投效,
但是陶谦依然将陈登拜为要职,
并且许多事情上,
都要顾虑他们陈家的意见,
甚至会在事先征求他们的同意之后,
方才敢大胆施行。
陈登连忙垂下头道:
“孩儿愚钝。”
陈珪脸上笑意不减,
轻轻摇头道:
“元龙,你也只是一叶障目罢了,被那夏侯妙才的态度所影响,故而得出这个结论,也实属正常。据说这夏侯渊素来尊敬曹操之父曹嵩,不论实际原因如何,那曹嵩死于徐州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曹操新近下令,不允许曹军进行屠城,因此这夏侯妙才心中怨气极重难以纾解,却也在情理之中,老父猜想,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宴席之中,虽然夏侯渊面带春风,但是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原因便在于此。”
陈登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陈珪却是转移了话题,
接着开口询问道:
“元龙,那如今,你觉得咱们是否应该投效那曹孟德?”
陈登侧过头,
拇指、食指轻轻揉捻颌下山羊胡,
思索了片刻之后,
抬起头来缓缓说道:
“依照当前情势来说,投奔曹操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曹操毕竟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占据着正统之名,并且此次攻打徐州虽然手段酷烈一些,不过倒也是名正言顺,天时在曹。”
说到这里,陈登停顿了一下。
陈珪微微点头,
没有就此开口说话,
他知道陈登定然还有后续的但是没有说出口。
果然,片刻之后,
陈登放下揉捻胡须的双指,
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接着说道:
“但是,曹军毕竟是猛龙过江,地利却不占据,再加上之前屠城的行为,令徐州百姓恐惧,更加谈不上人和。得天时而失地利与人合,故而孩儿不认为曹军能够在徐州站稳脚跟,因此,暂时还不到投效曹操的时机。”
陈珪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任何一个父亲,
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自己的孩子独当一面,
甚至是超过自己,
陈珪一直在悉心培养着这个儿子,
如今见他愈发的成熟起来,
他自然是感觉到十分的得意。
陈珪悠然拿起茶碗,
缓缓呷下一口茶水,
这才接着开口询问道:
“那元龙,依你之见,咱们陈家该如何做?难不成还是如先前一般待价而沽吗?”
陈登双眼微眯,
嘴边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缓缓摇了摇头,
为父亲的茶碗再次添满了水,
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此时自然不宜继续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