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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六章 经年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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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细雨绵长,二月春寒料峭,夹着碎雪,四散飘零。

重黎想过自己睁开眼时会看到何种景象。

是过去的昆仑山,还是某一处他曾作恶的城池。

然而都不是。

他的师尊的确曾征战四海,下之大,在哪儿都有可能,但按颍川的法,他却只能出现在曾与她有所交集之处。

可这是哪……

他望着苍青的,云层散乱,居然还在下雪。

海浪声缭绕耳边,此起彼伏。

海边?

他狐疑地皱起了眉,正欲查看引魂灯的状况,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惊得他霍然坐起!

撕裂的痛楚随即涌了上来,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也就在这一瞬,他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盏指尖大的灯笼,外头像是覆了一层冰,摸起来却是温热的。

冰层下火光还在,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不知引魂灯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只要这缕地魂安然无恙便好。

他四下张看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居然落在了海岸边。

青灰的礁石参差错落,围出了不少洼地。

海潮褪去,便留下许多水坑。

他虽是灵体,竟也能感觉到寒冷,触摸到眼前的物什。

除此之外,他身上不知为何多了好些伤口。

方才的疼痛,就是由此而起。

许是在那片混沌中所受吧……

他摇了摇头,这些伤口泡在海水里,的确疼得很,他起身挪到礁石后靠着,也避避风雪。

正犹豫着灵体可要包扎一下,忽然望见一道人影摇椅晃地朝这边走来。

有几分不出的熟悉。

却又一下想不起。

能见到人想必还是人间了。

颍川倒是没过若是在过去遇到了人,应该避开还是可与之交谈,他一下拿不准主意,正琢磨着可要去问问这是哪里,可有人见过他师尊,那人却逐渐走近了。

风雪迷眼,那道轮廓却逐渐清晰起来。

他掌心不住地沁出冷汗,心如擂鼓,险些按捺不住,要朝她跑过去。

破旧的单衣,断裂的草履,单薄到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的娇身影,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模样。

他几乎是立刻想起了这是哪。

北海白辛城。

他的师尊,曾在这活过一世。

那道身影沿着海岸四处张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虽已入春,但年节刚过不久,北海依旧霜雪连。

重黎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仓皇地躲到了礁石后,借着一点缝隙,偷看她。

她在找什么?

吃的?御寒的衣物?

海水的咸腥中还夹杂了一丝血味儿,以他多年征战的经验来看,此处前不久许是刚历经一场恶战。

尸体不是被收拾走了,就是早被潮水卷进了海郑

他伸长了脖子,发现她快要走到这边了,忙慌闭上了眼。

刚合眼他就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不赶紧想法子聚魂,心虚什么?

话虽如此,这眼,却是真不敢睁开。

因为她已经走到他跟前了。

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逡巡,他能清楚地听到她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不由得屏住了自己的气息,忐忑得浑身发僵。

浸在泥洼里的手泡得发僵,他紧紧攥着拳,骨节捏得发白,却不敢出声儿。

许久,她仍旧警惕,只是静静打量他,似是在确认他是不是死了。

重黎有些着急,利爪收了,也不凶她了,他看起来还那么让人害怕吗?

她不会想走了吧?

正当他反思着自己是否应当“含笑而终”才不会吓着她之时,突然感到左脸一疼。

被掐了一下。

他愣了愣,没敢动。

稍作迟疑,右脸也被拧了一把。

人瞧着瘦,劲儿还挺大。

掐得他嘴角都咧出去了。

他绷着身子,忍住了疼出的泪,忽听她嘀咕了一句。

“这死人怎么脸还怪嫩的?”

“……”

布料摩挲,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脚步声远了。

过了会儿,他才敢睁开眼看。

寒风肃杀,方才的人已经没了影。

他突然就慌了,后悔方才没一把拉住她,这会儿急着起身去找,还没走出石后,忽地望见那道瘦的身影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破渔网。

吓得他慌手慌脚地忙又躺了回去。

双目紧闭,去听那脚步声渐渐近了,停在他跟前。

他正疑惑这是要作甚,那张破渔网已经罩在了他身上。

冰凉细瘦的手在他腰间摸索,他憋着一口气,动也不敢动一下。

直到那渔网陡然收紧,勒得他脸有些疼,怔了怔,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力道拽得失去了平衡,倒在沙地上,一下磕中了一枚石头,疼得他暗暗呲牙。

他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只晓得她拿张破渔网兜住了他,一路拖校

那么细瘦的胳膊,居然真能扯得动。

他还真担心累着她,暗中施了法术,卸去了一半重量,好让她拖得轻松些。

还顺手支起灵障,给她挡敛风雪。

见她趔趄了下,便悄悄从后头搭把手。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他不由得一阵心疼。

他想起这是哪一年了。

只是上回,他是不省人事的,这次,终于能好好看看她。

她回过头时,他仍是“尸体”一具,悄无声息,面色苍白。

然而他到底是算漏了自个儿遭得罪,且不论这一路过来被沙石磨得麻木的背脊,好不容易看到了屋子,却在进门的时候,被撂在了石阶上。

后脑勺重重一磕,发出吣一声。

饶是灵体,也被这一下震得不省人事。

他再睁眼,都黑了。

他躺在墙角的茅草堆上,浑身酸痛,像是有人趁他昏过去的时候,把他揍了一顿。

后脑勺尤其疼。

他暗暗抽气,不敢相信自己脆弱到这个地步了。

眼珠转动,看清了四下。

这间屋子用简陋来形容都有些憋屈这个词儿。

唯一令它能称得上是间屋子的,只有这四面的墙。

窗上只糊了一层茅草,勉强挡住了风,却拦不住夜里的寒气。

唯一一张床四个腿儿都没了,只剩下木板铺在地上,被褥也单薄,缝缝补补,又破又旧。

胸前的引魂灯忽明忽灭地闪着光,他下意识地四处寻人,忽闻哔剥一声,却见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

漆夜中,温暖而耀眼,照亮了墙根下抱膝而坐的那道瘦的身影。

枯枝绾发,单衣洗得发白,伶仃孤寂地坐在那,像是浅淡至极的虚影,与火光融为一体。

消瘦的下巴尖儿,淡色的唇,一双桃花眼含着茫然,微微垂着眸,时而拨弄着柴火。

万般思绪纠缠在心头,太多的悲喜愁欢交织,分不清到底是欢喜和伤感哪个更多些。

他红着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想开口,可要的太多了,一股脑儿地哽在喉间,什么都不出。

明明只过去了数日,却像已经与她错过了几辈子。

惭愧,后悔,种种情思如无形之手,攫住了他的五脏六腑,绞紧了,挤出最后一滴血,让他痛得难以喘息。

直到篝火旁的人觉察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惊愕地望着他。

“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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