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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鹿城再起波澜,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死尸成妖,险些屠了半座城,幸而苏门山掌门楚长曦亲率门下弟子前去,诛尽邪道,此祸才得以平息。
祸患虽除,个中因由却始终没弄明白。
八年已过,但当初历经的惨痛教训却始终挥之不去,对于如今的人间而言,任何异动都如草木皆兵。
此事不仅惊动了苏门山,中皇山和昆仑也先后收到了消息。
天虞山毁后,从山中带出来的古籍便都放在了胧霜阁中,里头记录着数千,乃至万年来,六界诸多见闻与志怪详记,长潋将自己关在屋里对着卷宗不眠不休地看了整三日。
霓旌端着饭菜在门外站了许久,看着他愁眉不展地反复翻看手边的书,将古籍中零散的概述与苏门山传来的尸人画像仔细比对。
她终于忍不住叩了叩门,打断他的思绪。
长潋抬起头,瞧见是她,微微一怔。
霓旌端着饭菜走上前,屈身蹲下,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开。
“晓得你心系苍生安危,但也得吃点东西吧。”她给他递上了筷子,长潋却似是在走神,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嗤笑了声:“你这几日都不怎么跟我说话,是不是……”
她顿了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无奈地笑了下。
“那天我说话确实有点没过脑子,不该当众同你说成亲什么的,有些莽撞了,但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往后的事也都深思熟虑过了,我自己是考虑好了,没有逼你非要答复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垂下眸,不露声色地敛去了眼底的一抹失落,故作轻松地把饭菜都推到他面前。
“你还有顾虑,不想答应都没关系,这么重要的事是我太草率了,你就当那天什么都没听到,也不必多想,先吃饭吧……”
她掸了掸袖口,正要起身出去,人还没站起来,就被拉住了。
不晓得是不是熬了三日没合眼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阴鸷,眉头紧锁,瞧着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狐疑地盯着她。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昨日才说的话,今日就要我当没听见?”
手腕被攥得有些生疼,霓旌以为他会模糊地“嗯”一声就此揭过,横竖当时她也是被气着了,没把住门,脱口而出了,事后她自己都觉得不妥。
诚然她回昆仑的确动机不纯,惦记着自己的师父,可这也太唐突了。
无怪他这性子,晾了她一整日,那番话许是招他烦了,若是能当没说过再好不过了,却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
记忆中总是寡淡如水的一个人,这会儿瞧着怎么好像有些……着急?
他急什么?
该急的不是她吗?
“……啊?”她错愕地望着他,“我那是急眼了,说得气话,不当没听见,还当真不成?”
本想缓和一下气氛,哪成想长潋梗着脖子,脸色更臭了。
“如此要紧的事,你就……就当气话说?”长潋的声音明显比平日拔高了几度。
“……”她这不是给他台阶下嘛,这人怎么还轴上了?
霓旌吞咽了一下,小声嘀咕:“反正你又不会答应,非下我脸怎么的……”
长潋扶着额,本就累得眼皮打架,这会儿觉得心也挺累的。
“如此重大之事,你说得这般突然,还不能容为师……容我细想几日?”
霓旌猝然僵住,盯着他看了许久,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于是她收回了要往外迈的腿,用没被攥着的一只手撑着身子,朝对面的人倾身凑了过去,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青湖般平静的眼,似是想要将藏在无澜的水下的东西扯出来,剥开来,看个仔细。
“……师父你再说一遍。”
“……”
长潋被她逼得耳根发烫,手足无措之际,步清风和余念归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胧霜阁。
有人闯入,霓旌自是识趣地退了回来。
长潋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这二人来得及时,解了他燃眉之急,却还得端起掌门的威严来,低声训斥。
“莽莽撞撞,成何体统?何事如此惊慌?”
步清风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躬身行礼,余念归却已经顾不上尊卑礼数,气喘吁吁,满心满眼的欢欣几乎要满溢而出。
“掌门!……云渺宫!您快去云渺宫看看!渺渺醒了!”
疲倦的双眼猝然瞪大,油然而生的狂喜澎湃奔腾。
翻看了一日的书卷失手落在地上,仿佛有一口气卡在了心肺上,方才还从容自若的神色轰然崩塌,错愕,惊喜,慌张……说不清道不明,百感交集。
没等屋中的人反应过来,白衣仙人便如一阵风掠过,擦肩而去。
霓旌起初亦感错愕,看着他这么跑出去,无奈地笑了笑。
八年了,终于……
“咱们也去看看吧。”
昆仑主峰蜿蜒的山道上,一道荼白的身影如乘风般飞奔,平素最是温和雅正,礼数周祥的一个人,这会儿跑起来却是半点仪态都无,心中太急,连自己会法术都忘了,如红尘中摸爬多年的肉身凡胎,一路跌跌撞撞,踉跄而行,赶到了云渺宫外。
正如步清风和余念归所言,神宫外的冰墙正逐渐消融,山顶日头烈,他到时,墙已经化去大半了。
神兵所筑的城墙,将这座云渺宫围得严丝合缝,八年阔别,如白驹过隙,有太多的苦,也在这一刻化成了甜。
冰霜直接消融成雾,缥缈如梦,顺着石阶涓涓而淌,漫过廊下,漫进已然开了半面的云渺宫的大门。
金铃声响彻苍穹,云层散开,天光如幕,自云缝中倾撒而下,驱散八年的苦熬,无期的等待,如雪的衣袂在暖风中飘摇。
霓旌等人随后赶到时,望见的便是已经步出宫门,站在台阶顶端,眺望山河的那道高挑英飒的身影。
似是刚从故梦中苏醒,还有些单薄虚弱,陌生而熟悉的面庞上,独独那双明媚的桃花眼未变分毫。
她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双眸通红的长潋身上,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又或是,岁月漫漫,浮生倥偬,她已经不知从何说起。
白衣,还是当年的白衣。
上神,仍是当年的上神。
可少年,却改变诸多。
他用力地拭去眼角的热泪,怀着满心欢喜,恭敬地跪了下来,叩首行礼。
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郑重地在天地间回响。
“弟子长潋,恭迎师尊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