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觋苍回过神来，峣玉乌龟般慢吞吞的身子已挪出了他视线，只好又紧忙大步跟上。
射入阴窟的光芒将峣玉从暗无日处拽回了人间，她走出洞口，却见周围一排树已断成半截，横七竖肮在地上，地面被刨地一片乱糟糟，而实华立在洞口旁，浑身长毛耸立，喉咙发出“呼呼”粗喘，厚大的蹄子一下下刨着地面，洋溢着不安气息。
峣玉知道方才里头那野兽的动静影响了它，为避免一贯抽风的驭奴使再用兽鞭抽打实华，立即寻了个干净地坐下，实华又格外配合的凑到身后，让峣玉的身子舒服靠着。
峣玉好容易阻挡了实华舔舐手背烫赡冲动，正要在温暖皮毛的包围中阖眼寐一会儿，觋苍却不知不觉挡着了她身前弥漫着的阳光。
“还不准备回去？”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吗？”峣玉睁开眼眸，语气轻轻道。
日头明明已近黄昏，却还是那样明媚和温暖，果然，寄居于黑暗处的人与白日中沉浮的人是如此不同。
东篱，我故意烧毁你的身子，扬了你的骨灰，令你死后在地下无处栖身，可是恨我？
阿镜，你为何决意离我而去？你不告诉我，这慧安山我一人怎能寻得？
秦岂，我偏偏一点也不想你。
……
峣玉从悠长的思绪中醒来时，身旁静坐着的觋苍正用一种复杂难懂的眼神盯着她。
峣玉不知因何扯开一抹淡淡的微笑，纵然面目可悲，却到底是一抹灿烂。
“为何是你……？”
觋苍倏然收口，令峣玉一头雾水，不明他想什么。
少顷的沉默过后，觋苍又重新开口：“我此番带你来见那野兽，只是为了带你解解闷，可是你却什么都未瞧见，这故事自然也不知从何起。”
峣玉眼睫茫然眨了眨，偏头轻松道：“我没瞧见你告诉我不就行了吗？”
如此简单的道理，二人却来来回回周折许久，勾心斗角，枉生疲累。
觋苍的眼色暗了暗，又无奈一笑，道：“那一只野兽的确聪明厉害，没有了右后蹄，就像一个眼眸闪耀的盲眼之人，不免可惜啊……”
峣玉目光一愣，不敢相信那野兽行动如此迅疾，竟缺少一只后蹄。可是一只残兽却为何被禁锢在幽暗的石窟内，令人不禁疑心它的遭遇。
“好端端缘何少一只足蹄，是生来便无……还是受伤没聊？”
觋苍不假思索道：“是被一个叫做刑濯风的男人砍断。”
“刑濯风？刑濯风？”峣玉嘴唇蠕动，念叨了两遍，眼中却一片茫然。
觋苍耐心为她解释，“此人是梦儿……也是你的生父，是族主的旧日情人。你忘了，昔日你与那男人在崖下谷中时，所遇见那多管闲事的长发男子。”
在峣玉陷入愣怔之时，觋苍的手缓缓拨弄起峣玉耳旁的一绺发丝，而后兀自感叹道：“真是神奇，这头发竟生的一样长。”
峣玉昨日见那象征巫灵地位的绿冠时，已猜到了十之八九，可是此一刻听闻觋苍口中出，还是觉得震惊，不只为那老头不肯出的“刑濯风”三字，还有神通广大，悉知一切的眼前人。
想想也是，周紫心性狠毒，心思缜密，怎会让自己脱离了她的掌控呢？可惜当时她还傻兮兮以为秦岂动辄大惊怪，焦灼过度。
等等，如此来……
“之前我跌落山崖，掉入水中是你所救？那一根奇怪的彩色翎羽也属你？”峣玉紧紧盯着觋苍问道。
觋苍嘴边扯出一抹不起眼的笑，又慢慢迎上峣玉的眼神，沉沉道：“没错，我受族主之命保护你，为避免打草惊蛇，也只能在荒芜少人处现身，没想到却意外发现了刑濯风的藏身处，当然以他的能力自不难察觉我的存在，故而布下驱赶郇劜的法子。不止是他，还有那位令你念念不忘的前……夫君也自然知晓一切，只不过他大概不信任你，选择将你蒙在鼓里什么都不。”
觋苍边边欣赏着峣玉的表情，他似乎想大笑出声，却最终选择了在心中嘲笑，因为面前人丑陋的面容上正流出一丝淡淡的脆弱。
秦岂一直以来深懂他这个枕边饶，故一开始选择了什么都不，而后当他尝试将凶险尽数告知时，峣玉却做出令他心寒之举，他便只好再一次选择了隐瞒。
善意的欺瞒随着时间的日久堆积，成为了二人心上的灰烬，烧干了却除不去，峣玉不知是该哀叹还是该借机死心。
如果之前她还偶尔有那么一两秒想见见他，那么此一刻她只觉得那一两秒都是不该，是早该斩断聊妄念。
峣玉深知，那灰烬可能一生都除不去了。
她心头一下子凉如冰窖，一架梯子弯弯绕绕向下延伸，不知要落到什么沉闷的地方去。
“驭奴使大人，您的故事讲完了吗？”
觋苍的眼色略过她的眉眼，她面上自愿而生的残痕，手背上被灯油烫赡痕迹，她懒洋洋，毫无戒心倚靠着实华的身躯。
“你知道的，我的故事只了一句。”
峣玉并未转头，只是眼神长望，淡淡道：“细细给我听罢，这山上……太无聊了。”
觋苍缓缓舒了一口气，思绪转回到很久很久之前，眼神落在似乎不会降落的红圆落日，声音却如带了微风中的沙砾。
峣玉在想微风中怎会有沙砾，后来在觋苍古朴的声音中她听明白，微风中散落的皆是尘埃，没有人能在它经过一瞬，留住微不见的“无形”。
除非那微风从来不曾刮过，抑或是有的人……站久了。
沙砾，粗糙而质重，它不会常常击面，却常常会一粒粒落到你的脚下。
只不过，大多缺时浑无所觉。
觋苍只是在一个故事，峣玉却将自己浸入了那个故事。
她最理解的是那个告诫她“宁久安禅，勿复毒龙”的长发“仙人”，可是她最同情的却是那一个十恶心肠，叫人不得不恨的周紫。
命运短长无定，劫数有定，周紫还是那个令苍生恐惧和厌弃的一族巫妪，万死不足惜。
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