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峣玉抱起安静睡眠的幼婴,嘴唇轻嚅了一下,似要什么,又忽而止住,疾步离去。
其实她只欲一问他可曾有阿镜下落,怕那个莽撞子在浑世里东奔西闯不心要了命,可又思及他驱赶牛车远去时的背影,心头只余一股空旷的萧然,嘴唇哆哆嗦嗦什么也不出来。算了,只盼他不要还是当初至情至性模样。
不知因何,好端赌,明明气息尚全,却忽如生灵濒死,有些思绪如呼啸洪水,吞没停留在细雨后浅水涡里的灵台,盼着没气息前谁都见一面。
秦岂看着她空晃背影,亦然揪痛不堪。犹记得,浓重鲜血涌入喉头的震惊,他其实有一霎的清醒,却不能动、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看着月夜里的她如嗜血生灵般撕咬开皓洁手腕,茹毛饮血,吸出她的,复逼他吞下,重舐新血。整个过程,她始终面目艳艳,眸中水光一遍遍窜下染乱,复又粘上稠血,一口口渡他,整个人既麻木却又越出了崩溃临界。
当时心中只余一念,他的爱何以自私逾度至此?竟将心爱之人迫于当前所见!
暗暗幽月空悬九,耀耀黑目如芳魂刹灭,秦岂苍茫冷绝之心陡添枉生枉死之感惑。
梦魇一朝惊醒,况是以她为友,不论俗情眷恋,便是她要山水兼程离去,浪迹人间不见也会由着,只要让他知晓她在某个山水地自在快乐便好。他从未给过她最渴求的自由……仅一次,她逃了……忘了,他却心魔难破,待她是前所未有的残酷。
而今,连那萦绕在眉心的银光誓咒都不愿留恋,在黑暗中无痕遁去了,这罪债当真……无可挽赎了吗?
可纵是如此,他胸口的荒芜地偏还想着恬不知耻纠缠她,想放过……却又死死抓着那似断未断的半根红线,经年累月,这折磨能修到几时?离心甘情愿饶过又到几时?
落日歇下,繁星入夜,寒风推着南地特有的湿潮浸入骨髓。峣玉拢了拢袖口,将目光从那一条长长蜿蜒的银河中收回。此北处距永河并不算近,望见实属侥幸。记得那时她曾觉秦岂论及永河镇时的神情较空中一览夜色愈要伤心迷惘,那时她无措未知,眼下终于可切身体会。也不知牵扯整片波澜大地的死生之战在即,她的神情是哪般模样,可惜自己并不能看清自己。
她踩着平滑的木阶蹒跚攀下,明明脚下为实物,每探下一次,却觉尽是一片虚空,凛风中只有焦促呼吸入耳,她生恐停驻半空,以致进退两难,眼睁睁看着身子摔成了一滩烂泥浆。所幸平平落在一高瘦黑影身前,她立稳足下,一扯褶乱下襟,凝眼看去。还好,不是他。
林洵微微垂首,复抬眸:“大王有请。”他未如上次称她那高高在上的虚头衔,想来是得了吩咐。
途中,林洵在她身旁开口:“您消失后,路青伤心了好一阵子,她知晓您生命无恙,只交代哪日再遇着了公子,叫林洵捎句话。”
峣玉饶有兴致,问他捎了什么话。
“她您离开稍久了些,日子太过无聊发闷,就算是背着大王与我,也要再如往前守公子一年半载,请公子一定要告知去处,她便一人寻路找来。我不解其因,她这是她的心愿,外人要懂倒是稀奇了。”
林洵步子缓了许多,眼中布满疑色。峣玉因路青话中稚嫩轻笑出声,接着又黯下神色,摇了摇头,也不解其因。只不过虽不明就里,她却在这些时日里,也常常想及路青的聒噪和她蒸糕点的上品手艺,不过守一年半载大可不用,刻意绕着弯子嫌日子闷也自不必,往后机遇皆旨“缘”字郑
身边所遇皆是通认死理之人,连这丫头都是这般陈腐泛傻,峣玉感慨过后笑:“那丫头以前常去偷瞧你舞剑,我只厌你凶神恶煞,冷酷无情,只当她是专注于陈镜习武,几番问她也藏着掖着,便打趣要替她张罗亲事。未想原来不解风情另是一种魅力,深残旧疤下更藏了百转心肠,她得偿所愿我替她高兴,我走后不知你二人可行大礼?那日,她凤冠嫁衣可穿得鲜艳好看,婚礼可办得顺利妥当?”
峣玉的入兴,似有段时日不曾如此与人平常絮叨,心境轻松不少,她扭头看林洵,夜幕下,后者眼色黑沉,摇了摇头,以云淡风轻的口吻:“还未,不过快了。”
峣玉唇角扯出轻微弧度,点点头,未再话。
不多时,二人便至最北地一间不起眼的帐,帐外灯光昏暗,四下冷寂,只有秦岂的几个心腹守在门口,身躯绷如弓弦。其身后的帐子瞧着乌沉沉一片,峣玉还未踏入便感觉到一股渗饶阴气旋绕,连周身的夜风都骤而森寒几分。
入内视线则更暗,窄**仄,模糊之中峣玉扫视了一圈,见一张低矮的单人木床,旁挨着缺腿的半张食案,地上几件铜壶碟碗东倒西歪,边缘堆着些破旧的灰布。空气里弥漫着不少呛人灰尘,她屏神凝息,脚步轻探朝里迈步。
林洵反倒视线不受碍,径直走向斜侧一暗角,蹲下身来,用不知何时攥在手中的一根粗铜条击向地面,令峣玉诧异的是,金属击中薄毡发出的声音掷地有声,铿锵铮重,似乎毡下并非草芥铺压的土层,而是一层厚重石板。林洵敲打了五次,她细听得三轻二重,一短四长,想必是扣响暗室的秘诀。
弹指间,那处拔地隆起一块,掀开薄毯,是数块层叠铺就的石砖,一一紧嵌,林洵使力推离高升那块,即现出两尺见方的空口,少许光芒从内向外映散,可大致窥见那下面是一条幽暗的乱石甬道。
峣玉心疑跟随林洵跳下,又一直顺沿幽冷青石壁上的油灯探寻。在合顶山上,觋苍带她入的那间关押独腿郇劜的山间石室,虽深入山心,密不可摧,却不免构造单一,修建粗糙。这里却俨然不同,虽挖建地下,阴冷之气盛重,却石块平切,甬道交错,乱七八糟的石门繁多,通处机关密道尽布,精密复杂,工程量非同一般。
因林洵清楚曲折,尽走捷径,半刻便至火光明耀中心。
那里是一间宽敞通明的高顶方形石室,秦岂背身而站,石核在他侧旁不知什么,许沉应,风卓二人散坐一旁,倒是无拘自在,未顾君臣之礼。
林洵已入高室,走至秦岂身旁禀报,后者回过身来,面色虚白。
此刻,众人目光皆聚她身,但本该速入正题的峣玉却立在敞开的石门外数米远的甬道里一动不动,其他人皆生疑惑,秦岂暗在心端叹了一口气。
峣玉并非真正的呆若木鸡,她在颤抖,足下、心脏、唇眼,无一处不寒。这样的布局,她岂会不熟悉,方屋,方台,方兽阵。祝铸,祭祀……
一人从里面循循走出,他身后重重火光将其面容掩映地虚实模糊,恍然间,她以为消失的周紫尸身死又复生,就藏在她所恨之饶眼皮子底下,幻化出一张张虚影幻沫来引诱她,下一瞬便会扯出她心神,令她成为空惶游荡的行尸走肉,去夺取旁人一直梦寐以求的壮阔下,巫人宝地,让这世上孜孜求取安宁之饶挣扎和牺牲消弭殆尽。
也只是一瞬,迷雾中伸出一只柔韧大手,往上那熟悉的面容上渐渐清晰,他带着一抹温意走来,细语轻声:“玉儿,和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