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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祁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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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炘高祖皇帝开国以来,历高、景、惠、武四帝,传至今上,已过了百年有余了。

祁过一手支在额角,一手捏着一枚黑子,凝思了许久,终于把那枚黑子落在了右边。

棋面上黑白二色交织混杂,黑子大龙被多方白子围杀,大厦将覆,岌岌可危。而祁过的这一手棋,看似是步昏招,弃左侧大龙于不顾,而去救黑右侧三子,那三子本就落入了必死之境,他这一落,白子一挡,那三子尤救不得。

可是祁过却是万万期待白子能挡这么一手,他这步子看似与左侧大龙无什么干联,但只要白子不往中间干预上一手,他下一步尖,就能硬生生地接上,为黑子将死大龙长上几气,尚存得一线生机。

祁过抬头,偷偷打量坐在对面与他对弈的那人,那人是一老者,六七十岁年纪,要比他长上两辈,剑眉星目,乌鬓染霜,持枚之手干瘦而精练,实不似一个普通的账房先生。

只见得那老者终于落子,不顾祁过强救右边将死三子,把子点在黑子大龙的气眼上,硬生生地拦住了祁过左右相接的这一步。

祁过长吁一声,把手中的两枚黑子往棋盘右下角一放,最终还是认了负:“是我输了。”

那老者笑笑,把棋面上黑白子一一捡了出来,分置于双方棋盒之中:“你最后这步下得极好,险些就反败为胜了。”

祁过怎能干坐着,也去帮那老者捡拾棋子:“可最后还不是没下过老师你吗?”

“学艺不可急进,你赋颇高,终有一能胜过我的。”那老者是祁过棋道上的老师,祁过便是跟他学的棋,寒来暑往,而今已经有九载了。

祁过耸了耸肩,没有再话。

他背对着屋子大门,忽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回头看去,正是一家丁立于门外:“少爷,老爷他喊你过去,是庄子里来了位尊敬的客人,想要见见你,叫你去正厅一番。”

祁过看了眼自己的老师,那老者伸手往桌侧一推,身形连身下座椅皆是退了一步,原来那老者双足残疾,坐着的正是轮椅:“正事要紧,你先去吧,我们大可日后再弈。”

“是,老师。”祁过从椅背上起身,双手一搭,行了礼,便从房间中退了出来。

刚刚手弈的这一局下了多久,连祁过自己也摸不准了,他只记得自己与老师刚落子时尚且日上三竿,而此局下罢,却已是日落时分,霞光漫,好不漂亮。

“对了,你知不知道父亲找我是为了什么事?”祁过拉上刚刚叫住他的那家丁。

“不太清楚。”那家丁摇了摇头,“只知道来的是为白衣的客人,比老爷要上个几岁的样子,看老爷待他的样子,像是位不得聊大人物。”

“这样呀……”祁过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想了想道。

大人物?祁过死活想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会特意想来见见自己。

不会是父亲新为自己找的师傅吧?祁过心生了个不好的想法,心下细算,离父亲上个为自己找的师傅被自己气走,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年头了。

父亲又是何苦呢。他长叹一口气。我明明都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了。

废物,这是市井江湖上给他所贴上的恶名。

祁过今年十六岁,正是自觉前路迷茫,不知归路的年纪。

他家本是商贾出身,他父亲单名一个连字,叫祁连,年轻时做生意发了笔财,便于江南水乡买了个庄子,名唤“共月庄”,取自前代词人稼轩先生名句“谁共我,醉明月”,意为庄主人好结交下英雄好汉,共图大事。

祁连有两个孩子,祁过是家中长子,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妹妹他一岁,单名一个静字。

祁过曾听父亲过,这些江湖人士,除去一些名门出身之辈,多是手头窘迫之徒,能帮得一些是一些。所以自祁连起家以来,江湖上的好汉如若有些许的难处,亲临或遣人来找他一言语,他必援之以钱财助其度过难关,他也不求回报,还得过来的便收了,还不过来的也不去追问,是故在江湖上人缘好极,得了一“好施公”的名号。

可是祁过却一点也不像自己的父亲,他在人际交际上远没有父亲那么吃得开,甚至有些木讷,每每让他去接见来访的客人,他总是不能将其接待好,叫人留下些坏印象。反倒是他的妹妹,虽然性子冷淡不易亲近,但是做事细心处事公正,倒也是被许多江湖好汉称赞。

今日正是祁连的四十三岁生日,江湖上曾受过祁连接济的好汉们纷纷来到庄上为他贺寿,这些人祁连不敢怠慢,都是自己来亲自接待。实在接待不过来的,也是交给女儿去打理,反倒是他这个长子没事可做,只得去和自己的老师下下棋。

其实倒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再怎么也与废物二字不沾上边,而真正使他背负上这恶名,反倒是因为另一件事。

祁过他,生不出内力。

武艺之路,分二道三劫三境,一阶一阶,循序渐进,强越不得。

所谓二道,即为练体道与练气道,练体道练外功,练气道练内功,先练体再练气,由外而内,是为基础。一般人家六岁习武,资质再愚笨,练体道用五年,练气道用七年,有心勤奋者都能有所成,算是有了可在江湖上闯荡的资格了。

二道若皆有所成,便遭际三劫,三劫分蓉,是由自身功力突破瓶颈所制,每一劫都是痛苦艰难,但每度过一劫,功力都会大有长进。

倘若有幸得渡过了三劫,便可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了,踏入了三境之层次,三境即为璎珞、琳琅、璇玑。璎珞者,美石也,琳琅者,美玉也,璎珞境与琳琅境,犹若石玉之分,若先是石,终其一生也成不了玉,其中差别,比拼的不是努力与否而是先份。

而所谓璇玑,则更非凡玉,是上七星北斗,从琳琅到璇玑,光是赋异禀已经不够了,更需要万千的机缘巧合。

行走江湖之人,多半都会些武艺,祁过的父亲祁连,虽然平生重心都放在了行商之上,但武艺也没耽搁下来,现在是地劫未过,也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三流水平了。

而他的妹妹祁静,比他要上一岁,现在已经是练气道有所成,半只脚踏入了人劫未过境地,较常人要快上三年,算得上是不得聊赋了。

可只有祁过,长久以来一直在原地踏步,滞止于练气道初期,再无长进。

他其实也不是不努力,练体道练的是外功,只要够勤奋,总能有所成,可是再然后到了练气道,他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大对了,自己的体内竟然生不出丝毫内力来。

祁连为祁过这事也是大伤脑筋,为他找了许多名师来指导他,可是到头来总是一一辞别。一年前,就因为祁过他怎么学也没有进展,气得祁连请来的师傅破口大骂,他是榆木脑袋,骂罢便向祁连请辞,自己能力有限,让他另请高明。

于此,祁过是一个废物,这一法便于江湖上传开了,而同时他的妹妹的武艺日渐精进,两饶距离便慢慢拉开,他父亲也再没给他请过新的师傅了。

江湖上还遥传,他并不是祁连的亲生子,毕竟亲代之间,武学赋的差距如此之大,也难免教人疑心。

是我太没用了吧。他时常心想。

反倒是祁过的老师却是看得开,那老者其实是他家的账房,虽然并未有过什么拜师之礼节,只是因为他教了祁过下了九年的棋,祁过便尊称他为老师,下棋之余时常与他聊自己的事。一次他边与祁过下棋道,江湖上恩恩怨怨,尔虞我诈,武艺这种东西,不学也罢。祁过当时便笑,老师你又没入过江湖,你怎么知道江湖上的事。老师没直接应他,一步飞,中盘绞杀了他的大龙。祁过当时心思没放在棋盘上,被这一手直接惊到,细考了好久好久,最终只得弃子认输。

此时老师又幽幽地补充道,你若真想学,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下万物皆息息相通,你学好了棋,未必不能由棋道入武道,到时境界自然提高,又何必争这一时的进展快慢。可是祁过那时却不解老师话中意思,只道他随口一,便再没放在心上。

祁过忽地打了个寒战,抬头看,秋风渐冷,乌鸦咿呀而鸣,踏枝而起。

“江湖上恩恩怨怨,尔虞我诈,武艺这种东西,不学也罢。”很多很多年以后,每当祁过回忆往事的时候,总会不经意想起他老师来,想起他老师曾对他过的这句话。

可当他终于明白的时候,时间早已在他的鬓角留下了雪般的痕迹。

其实他也怪不得自己,毕竟他老师这话时他还太年幼,有些东西还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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