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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青竹岛外,一道银光从岛上射起,往南疆而去。
这是一艘两丈多长的飞舟,船身如月,样式似寻常木舟,但通体如纯银所铸,在船尾有个简易的船舱。
船舱占了船身小半儿,宽约六、七尺,高勉强容人站立,但还是坐着更合适。中间有桌,两边有凳,桌上还有香炉、茶釜、食盘。香炉,茶釜都是空的,食盘上乘着龙肝、龙心和龙肉,有的切成寸许大的薄片,有的切成花生大小的肉粒。红儿在一旁蹦蹦跳跳,一会儿啄出一粒来吃。
南无乡与黎明雪相对而坐,一边吃着龙肉,一边畅谈。
“无乡,你的修为已经如此精深了么?”黎明雪问。
“嗯?何来此言。”无乡反问。
“那日我只从你眼中看了那五颗珠子的倒影,便被五色所迷,险些失了真性。你不但能不为所动,还能直面这五颗珠子,让其无从着落,还不是修为精深么。”
“境遇变化而已。我丧智慧三十年,才恢复清明不久,正是内心最澄澈的时候,又知道这五颗珠子的来历,自然不会让它们得手,若有下一次可就说不准了。”南无乡回说。
“我也是不知轻重,敢把这几颗珠子带在身上,若不是玉珠突然讨要,都没意识到自己对这几颗珠子渐生贪念。”黎明雪心有余悸,似乎后怕,“就是不知玉珠姐姐怎么看上这五颗珠子了。”
“我听白灵说,她见过的妖王当中,数玉珠的内丹修得最光滑圆润。但不知妖族进阶先天,究竟靠个什么名堂,反说这样一来,她想开天门,需要些额外的机缘。我想,这五尘珠,就是她的机缘吧。” “那样,她也很快就能先天了么?”黎明雪又问。
“说不准,十年八年,或者千八百年都是。”无乡回,“总之现在拿回风水扇,可有大用。可惜,我对鲲鹏真圣留下的三部天书修行不足,就算持有此物,用时威力也不如玉珠。尽管如此,用此宝对付那些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妖兽,依然最合适不过的了。”
原来他们才拜访玉珠而返,还用五尘珠从玉珠手中换回了风水扇。不过,说是换也不太准确,风水扇本就是南无乡借给玉珠的,不过还期未到。如今又用五尘珠换取风水扇,也是折兑借期。
“可咱们取这五颗珠子的时候,未与三仙言明,现在未经允许就擅借他人,不怕三仙找你的麻烦么?”说着,朝南无乡看了一眼。
“还说?”南无乡一眼看了回去,“这几颗珠子挨不着我,所以着落在你身上。咱们破了剑阵,你也不还人家。你做议剑山的首席,他们做议剑山的长老,你们之间的事我哪好多言?偏偏玉珠提出要我替她借五尘珠时,你还直说这珠子就在你身上。你看她那两眼放光的样子,五尘珠不留下,风水扇带得走么?”
黎明雪摇头晃脑的撇了撇嘴,轻笑无言。
“也不用太过担心,想那三仙未必真想把此宝留在身边。你的定力不弱了,可只是余光扫一下,就险些引动心魔,三仙早想摆脱此宝也说不定。不过解释还是要解释一下的。”南无乡说。
“想必这也是三仙剑心蒙尘的原因。三位前辈虽然道行精深,但日夜相伴这五颗珠子,能不犯下大错已是根基深厚,但若说没被蒙蔽真性,又怎么可能?三仙剑术超绝,剑音之术更是独步天下,可三人的法宝却无一是剑。对一口剑,即放下又放不下,剑术纵然通天,失了无我不往,无物不断的勇气,挥剑之时先有障碍,又能发挥多少威力呢?可有同样问题的,又岂止他们三个?谁不曾豪情满怀,谁又能善始善终。所以他们那最后一阵,最厉害处不在他们的剑术,而在他们竟能将自己的障碍融于阵法中,让你我助他们打破。”
“所以我拿出星环后,你提醒我要以剑破剑。”
二人又谈起破三仙剑阵的事儿。在南无乡破阵之前,黎明雪被五尘珠所迷,无乡为了唤回她的真性,把她的手放在赤凰剑上。果然黎明雪一碰到剑,便恢复了理智,与赤凰剑合一了。南无乡要用星环破阵时,黎明雪提醒他用剑破阵。
“他们寻找的,正是他们失去的,也是你正需得到的。”
“这又暗合《平峦诀》中的山水之论了。《平峦诀》将寻灵师的修为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层次,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第三层次,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他们先看见第一重山,又看见第二重山。我则被一叶障住,属于看不见山的。你叫我运全力,挥螭吻,替我揭开障目的一叶,看见第一重山水。他们又因我而恢复剑心,看见第三重山水。我们一个寻得剑心,三个重拾剑心,都是得了你的恩惠了。”南无乡说罢稽首笑了。
“从你清醒之后,我就觉得你大变了。你说五尘珠那一番话,更足见已通剑道,我知道你一定能破那一剑,不然才不敢让你冒险。”
两个人互相恭维着笑做一团,南无乡见之忘情,拿起一片龙肝喂给黎明雪。黎明雪有些羞意,想把龙肝接过来,被南无乡晃过去,递到嘴边。看左右无人,就那么面带红霞的咬了一口。这才把龙肝接过,道:
“你要去曙黎山一趟,又为何时?”
“为一段公事。听说曦与我在泥瓶山大战之后,曾出现在曙黎山。我推算时间,他的遁术再快,也不该出现在那里才对,且他也没有去那里的理由。我要核查此事,这里面涉及一个大奥秘。”
“方才你问玉珠姐姐,在北域那段瞬间出现在几千里外的异事,想必与此有关。前几日在地师府中,你专门去看了从北域带回的那根玉柱,也是为此吧?难道你觉得,世间真有一瞬万里的奇妙法术?”
“你想啊。万里之外的一个消息,能左右一场战局。你比我聪慧伶俐,若人也能一瞬万里,会有多少妙用?”南无乡说。
黎明雪闻言陷入沉思当中。
十日后,二人已经去过曙黎山,神巫山,还去了一趟议剑山,完毕了三山的事宜,又来到打剑庐。
此地本无什么名称,直到近几十年,有几个怪人在溪边筑了四间茅草房,整日在此铸剑,每天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附近插着无数铁剑,遂有此名。
可就在最近这几日,打剑庐的声音消了,插在附近的铁剑也不知踪迹。
南无乡二人到近前收了飞舟,飞身而下。萧一鸣早已看见异象,走出茅舍,迎了过来:
“南师弟,你大好了!”
“萧师兄,你也大好了!”
两人互相见过,又彼此介绍了生人,见过其他的好友。其实除了一个沙劫,火老和符老南无乡都是熟悉的。而黎明雪,对面的人也都认识。
萧一鸣在此铸剑,后机缘巧合的,沙劫也留了下来。神巫山大战之后,火云子无需继续为盟军炼器,在返回中原的过程中听说萧一鸣铸剑,便过来看看,一看便仰慕萧一鸣的铸术,也留了下来。
火云子有南无乡留下的许多材料,敲萧一鸣的铸术早不是寻常的材料能够满足的,两个人一拍即合。火云子有以为萧一鸣的铸法,在发挥材料的特性上最有玄机,而此道又靠火候、符文的奥妙,便想到符老,就一起约了过来。
虽说萧一鸣出自大宗,会的秘术更多,可符老也因并无名门的师承,自己钻研出许多窍门,两相比对之下,还真让萧一鸣受益匪浅。可惜符老未能入道,纵得了些益寿延年的灵药,也泡过长生泉,却也寿元将近了。
南无乡拿出龙肉,与几人畅叙别情,尤其讲了蓝涅的事给萧一鸣知道。
转眼过了半日,几人见南无乡似有离意,送上一口带鞘长剑,状似碎岳,但拔出三寸,剑体却是淡金之色。萧一鸣道:
“南师弟,知道你的佩剑都在神巫山上折了,为你重铸一口,名为碎星。前几日三仙来取剑,我将此庐的宝剑俱都赠给他们。只留下这一口,你若不来,也想给你送去呢。”
南无乡往这口剑上一打量,更觉熟悉,等拿在手中一握,立现不解之色:
“这是碎岳?似乎还有圣辉剑的气息,威力还在二者之上。”
“是碎岳的断剑与圣辉剑重炼的。”萧一鸣回。
“碎岳已断,重炼后还能比碎岳更有威能?圣辉剑本是布阵的法器,也能重炼么?”黎明雪问。
碎岳的断剑是火云子求取,她从神巫山上找到的,当时不明其意,未想他们竟用断剑重铸了一口。她想起黎族世代相传的两口宝剑,还有七星剑也都碎了。如果萧一鸣有重铸断剑之能,她想把这几口剑重铸。
“我等炼器不过重塑材料的能力,就像寻常的铁块,也是有杀伤力的,但不如铸成的剑,炼器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凡剑断了,重炼时材料虽难免折损,但不会太多。可咱们修真之人炼宝,往往会充分发挥一个材料的潜力,并以此评断一个炼器师的好坏,所以一旦宝器损毁,重炼的意义就不大了。可上古巨人的兵刃铸炼之法与现在不同,更接近凡间的铸法,且越用潜力越大。碎岳断时的确折损不少灵性,但本就用料很足,剩下的材料也够重铸此剑的。至于圣辉剑,此剑是布阵用的,并不适合修士发挥,但此剑中的彩云母精是货真价实的,我将此剑与碎岳一起重铸,威力比碎岳倍增。可若再断,再想重铸就没那么容易了。”萧一鸣解释道。
“原来如此。”黎明雪听了有些失望。
“你若想重铸日、月双剑和七星剑,可以将此剑的碎片带到地师府,看玄火炉能不能有用。”南无乡知道她的心思,安慰道。
“再厉害的炼器师,也不能将一份材料的潜力完全发挥,所以无论法宝碎成什么样,总有可用之处。”萧一鸣说。
南无乡一听此言,从怀中掏出几枚玉坠,玉符来:
“萧师兄,你看此物也能重炼么?”
“非要玄火炉重造阴阳不可。”萧一鸣回。
“正好,我有一口剑留在地师府重炼剑鞘。”南无乡说着又看向黎明雪,“那三口剑的碎片带在身上了么?”
“都在乾坤袋里呢。”黎明雪说。她为纪念黎天和黎别道,将这几口剑的碎片能找回的都找回了,一直带在身上。
“我们此来就是拜见师兄,之后还有几个地方要走,就不再停留。我看师兄收拾停当,似有离开此地的意思,可是要回天师府么?”无乡问。
“我誓要铸出一口堪比先天灵宝的宝剑,可铸术已遇瓶颈,准备游历天下,寻找灵感。”萧一鸣说,“沙道友会与我一起游历。火道友想跟着你,继续为人族出力。老师则要游山玩水,以娱晚年。”
因曾传授符术,萧一鸣称符老为老师。
“符老,”南无乡略带悲声,“真至如此么?”
“我已无更近一步之可能,寿元也马上尽了。因在妖族丧失太多自由,所以返回人族后只管游山玩水,真如凡人一般。是火道友说我的符文之术,能有合适的传人,我才来到南疆。如今心愿已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坐化在心怡之处,已是最好的余生。”符老声音沙哑,老态已经很明显。
南无乡听罢一声长叹:“萧师兄,几位道友珍重,无乡告辞了!”
黎明雪也道:“萧师兄,几位道友,黎明雪也告辞了!”
……
两日后,一道银光落在一株千丈余高的巨树上。黎明雪见之惊奇,想不到世间会有这么大的灵树。
“你来了,是想换万年菁魂丹吧。”那树上忽生一张人脸,说道。
“前辈料事如神!”无乡应道。
“你想用七锦袍、两界布、还是腰下剑与我换呢?”木菁问。
“前辈就直言,这样大的一块两界布,能换多少菁魂丹吧。”黎明雪抖开乾坤袋,取出一块红黄两面,一人高矮的长方形布匹来。
“早在三十年前已经说过,一块两界布,一颗菁魂丹。一件七锦袍,十颗菁魂丹。”木菁回。
“前辈,菁魂丹我没用过,但闻过一次,差不多知道效用。两界布可珍贵多了,这么大一块,才换一滴,晚辈亏得慌。”无乡说。
“你也不看看我身子多大,这么一小块布,遮得住我几片叶子?一块换一颗,不少了。”木菁回说。
“前辈要这么说,我要拿出一千块一样大小的两界布,你有一千颗菁魂丹么?”黎明雪问。
“这?”木菁迟疑,“如果两界布有这么多的话,就没那么值钱了。”
“既然如此,我就换一颗菁魂丹,了偿前辈三十年前未曾换得此布的遗憾吧。”南无乡说。
“你这小娃如此小气,与你的先祖可大不同。”
木菁心道,黎明雪所问不会是无的放矢,他们纵然没有一千块两界布,但肯定也不止一块。这样一来,若只换一块的话,他心内也不够满足。便道:
“一千颗菁魂丹没有,但你若能拿出一百块一样大小的两界布,我与你换一百颗菁魂丹。”
“为了几块布,争来争去的不值得。反正我们的布是没本钱的,就不在价格上与前辈讨价还价了。但数量,我们拿出一百二十块两界布,换一百二十颗菁魂丹。”
说着,黎明雪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摞两界布来。木菁那对儿长在树上的眼珠,立马瞪得溜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