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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之后,在石浪给我的信中我才了解了我服毒之后的情况,我有多丢人,有多可耻,有多不是人,至今我都不敢触及那段肮脏的经历。哪怕稍微想一想,自己就会无地自容,浑身的汗毛孔扩张。
那天石浪是早晨骑马从江湾储木场赶回来的,在去马号送骑马的时候,饲养员冷大爷告诉他我出事的消息,所以他连家都没回,就急急忙忙赶到了我们家,正碰上我父亲抡起菜刀,要砍人。也幸亏石浪来得及时,压服住了父亲。随后左邻右舍的人都跑来了,场面暂时平静下来。只是父亲仍然余怒未消,蹲在墙角,拍着屋地上的尘土大骂不止,鼻泣流得很长。
石浪轰走了门外那群看热闹的人,转身进了屋。母亲惊魂未定地坐在厨房里的一个木墩上,用围裙不断的撩试着眼泪,邻居王大婶和两个小媳妇围在一旁好言相劝着。姐姐眼里噙着泪,正弯着腰拿着笤帚收拾地上摔坏的小饭桌,摔裂的碗盘,以及遍地的残渣剩饭,王杰姑娘也帮她一块儿忙活。地上有一溜父亲留下的血脚印子,他的脚扎出了血自己还不知道。石浪上前蹲在地上帮姐姐收拾残局,一边说道:“曼姐,再重新做顿饭吧。”
“恩!”姐姐趁机冲石浪使了个眼色,“去西屋瞅瞅吧?”
石浪会意地点点头,又宽慰了我父亲几句,才抽身出了东屋,穿过厨房,去推我的房门。没想到西屋的门在里边闩得很紧,石浪几下都没有推开,心想:这小子更有招,害怕老爹拿刀杀了他,把门闩死了。
“田野,开门——是我,我是石浪……。”石浪喊了几声,等待片刻,里边就像空无一人。莫非田野真的越窗而逃了?不能吧?他伤得那么重?
石浪提高了嗓音:“田野,快开门啊——。”又候了两、三分钟,房间里还是毫无动静,石浪有点沉不住气了,忍不纵狠地朝门板踢了两脚,声音明显不耐烦了:“田野,你睡着了咋的?快开门呀。我是石浪,难道你没听出我的声音吗?”
过了一会儿,里边毫无反应。石浪急了,跑到外面想趴窗户看看我在屋里到底在干什么。没想到里边严严实实地遮挡着窗帘,什么也看不见。伸手试着推了推窗户,也闩得狠紧,窗户推不开。石浪的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莫非田野出事了……。”想到这里,石浪菩萨屁股上长草——慌了神。他踅回厨房后退了几步,向屋门猛冲过去,企图用肩头撞开屋门。只听“碰”地一声。肩头撞得生疼,房门纹丝不动。
姐姐急忙过来凑近石浪局促不安地说道。“石浪,实在打不开门,快把外面的窗玻璃打碎一块,跳进去看看吧……。”
石浪不容多想,拿过窗下的一把铁锹,抡起来朝着一扇窗玻璃砸过去,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玻璃被稀里哗啦打碎了。他将锹把从碎玻璃窗口探进去,挑起窗帘一角往里边一瞅,骤然大惊失色。
屋里的我正蜷缩在地上,口吐白沫,双手捂住肚子,身体拧成了麻花状,脑袋已顶到了膝盖,人在痛苦地呻吟,扭动,抽搐成了一团……
“田野可能是喝了毒药……。”石浪喊了这么一嗓子,大家心中的猜疑得到了证实。母亲本想跟着到西屋窗下看个究竟,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两腿一软就瘫倒在了屋门槛上了,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了。
“我的儿子呀……傻孩子……你若是死了让妈可怎么活呀……。”
石浪情急之下,用锹把儿首先把窗框上残存的碎玻璃茬子清理掉,接着伸进一只胳膊扯掉布窗帘,拔掉了窗户的插销,拽开了一扇窗户,跃身跳进屋去。石浪在屋内打开了房门,姐姐一伙人“呼啦”一下子扑入了西屋,屋里那股灭虫剂浓烈气味犹如毒气般猛扑了出来,险些将冲进来的人扑倒。整个房间里弥漫的全是这种药剂熏人刺鼻的异味儿,好人一踏进这“毒气室”很快会被呛晕过去的。这种毒药儿对中腰站人并不陌生,可以说家家户户都有,不管有没有用途大家都习惯往家偷。
石浪与几个人围了上去,把蜷缩在地折腾得躺地上打滚儿的我抬到了炕上,从其恶息的嘴里吐出的白沫子和散发出来的农药的怪味儿,呛得围观的人纷纷捂住了鼻口,有人将窗户全部推开,让毒气味尽可能的飘到窗外去。毒气与空气在窗口处僵持了很久,才达成交换的协议。
母亲最害怕的事情不幸发生了。她满面泪滚,绝望到了极点,硬撑着瘫软的身体,从屋门槛上半跪半爬,扶着墙壁和门框磕磕绊绊捱到了儿子的西屋里。一群人只顾忙我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了母亲趔趔歪歪地进来了,她一下子扑到了我身上放声豪哭起来:
“……我的儿呀……你这是咋得了呀?啊……你就不听妈的话呀,儿呀!你死了妈也活不成了呀……。”姐姐也吓哭了,心中涌出来了某种不安的预感,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地上直打转转,大汗淋漓,不知所措了。
石浪跳到炕上象要杀猪似的用力按纂身抽搐的我,累得直喘粗气,汗珠直滚,扭头见姐姐还在屋地上来回转着圈儿,又急又气地冲她吼了起来:“快呀,曼姐,还楞着干啥?快去找大夫呀——。”姐姐这才醒过神来,不顾一些地分开门口拥挤的人,冲出了屋子。门外不知道啥时候又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热心观众”,见姐姐发疯般冲出屋子,估计田野的小命儿恐怕够呛了,围观的人马上让出了中间的路。披头散发的姐姐冲出了大院,直奔了卫生所的方向。
田家的不幸遭遇的确也牵动着中腰站许多人家的心。平时与我们家来往密切,关系友好,或受到过我家恩惠照顾过的人家,闻讯撂下饭碗急忙赶来帮把手。我父亲和姐姐在中腰站的人缘混的还是不错的,关键时刻能看出来。毕竟在一个林场共同居住几十年了,再说了我们一家人为人正直,善良,喜欢助人为乐,很多人愿意与我们家交往。因此,有人见姐姐摔了一身泥,一大早发疯般地往办公室方向奔跑,就估计出田家出事了。忍不住“啧啧”叹息着,真是祸不单行呀!
我们家已乱成了一团,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田野能否被抢救过来,死人毕竟是天大的事情。田野再可恨,也没人希望他死,幸好我还在痛苦地折腾着,嘴里吐着白沫子,肚子里难受,一刻也不得安宁,两手捂住肚子不住的哀嚎。
“我的儿呀……你死了可让妈怎么办呀……我的儿呀……妈也不活了……。”母亲象真死了儿子般已快哭不出声音来了。她的眼前金花四溅,一片乌黑,双腿发软,一头栽了下去,幸亏身边有几个热心人帮助及时搀扶住了她,并把母亲七手八脚地抬到了东屋的炕上。有人喊叫呼救,有人椅她的身子,有人掐她的人宗穴位,大家忙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父亲也慌了手脚,扑到老伴身边抱起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凤兰,孩他娘……你醒醒呀……醒醒呀……。”父亲那如老牛陷入泥坑般无奈的呼喊,撕心裂肺一般,使在场的人禁不住纷纷落下泪来。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母亲才从昏厥中缓慢地睁开了红肿的眼睛,逐渐地恢复了知觉,再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拣了条性命回来。她透了一口粗气,止不住的泪珠儿簌簌地似珍珠般滴落出来。“我的儿呀……你可不能死呀……你们咋还不快请大夫呀?快喊大夫救我儿一命吧……。”
“田大嫂,您先稳定稳定,马大夫和彩云护士马上就到了,放心吧,你儿子不会有危险的。”
“他婶子,快安静躺着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儿马大夫他们来了给田野洗了胃就会没事了。‘六六六’粉这种药毒性不大,去年张二赖子家的媳妇两口子打架,喝了一茶缸子‘六六六’粉,不也没咋着吗。”几个热心肠的妇人围在母亲跟前你一句她一句地好言相劝着。
西屋里拥挤着大半屋子的人,大家手忙脚乱地忙活着,炕上炕下在我周围围了一圈的人,这些人有的使劲按住我的胳膊腿不让我乱蹬乱动;有人用毛巾擦拭着我从嘴里溢出的粘白沫子;有人帮助我脱了鞋……房间里显得异常忙乱,很多人束手无策,心急如焚。这时候一个叫高大利的小子从写字台下发现了那只小药瓶,弯腰伸手拿了出来,惊讶地嚷道:“我找到农药瓶了……。”
石浪从其手中夺下药瓶子,瞪了他一眼,怒斥道:“你喊什么?显你嗓门大呀?”他把药瓶子送到鼻孔前闻了闻,浓烈的药味熏得他鼻子都歪了,脸上显出扭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