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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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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讲到这里暂告一段落了。沃滩龙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就像刚刚倒空了一缸污水。他的脸色蜡黄蜡黄,看上去就像一尊蜡像。他讲述的是自己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对他来说更是一段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曾经将它们封锁在记忆的保险柜里,贴上了封条,发誓永远也不要触摸。然而,记忆中的亲人们总是有办法跑出来,不断的闯入他的梦中,痛斥他,指责他。要知道他背负着一家五条人命,是他间接的将亲人们一个个送入坟墓,而他自己却苟且偷生,活的逍遥自在。与此同时,记忆外面的林粉黛也在对他步步紧逼。林粉黛是他现在的妻子,她要撕掉封条,撬开丈夫记忆的柜门,她要了解自己的丈夫,她不能和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同床共枕,相濡以沫。

夜,像退潮的海水,渐渐远离了这座城市。黎明随即悄悄的漫向楼窗,不声不响的溜进了房间。外面送来了汽车的喇叭声,鸟儿的鸣叫声,似乎在提醒这间屋子里的人,新的一天开始了。

林粉黛打了个哈气,抬腕看了看表,惊叹一声。

“天亮了?”

“是呀,这一夜过得真快。”薛寒梅一脸怅惘,语气谦恭的问道,“沃总,你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如果我把它写成书的话,你想给读者说点什么吗?比如说,读者能从你的经历中受到什么启迪?您想告诉读者的又是什么?”

“我要说的只有两个字:“名声。”沃滩龙那张坚毅果敢的脸上浮着一层类似烟雾的颜色,像似把脸罩在了布满灰尘的玻璃器皿中。他的声音分量很重,就像一个字一个字被舌头从嘴里强推出来似的。“对于一个人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名声更重要了。人活一生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名!大一点说,千古流芳,万世留名。一个人能在人类历史里把名字留下,这个人就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了。比如说我们的祖先炎黄二帝,还有秦始皇和毛泽dong。往小一点说,我们平民百姓一生就是那么几十年,多说能活一百岁。老百姓也知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的道理。名声是无价之宝,哪怕你拥有金山银河,也买不来名声;纵然是皇帝,手握生杀大权,也左右不了一个人的名声。名声是众人给你的评价,是你自己的行为所决定的。岳飞精忠报国,英名流芳百世;秦桧叛国投敌,遗臭万年。名声呀,名声。因为我一个人的名声,最终葬送了我的父母,姐姐和妻子。名声能使人飞黄腾达,名声也能碾碎人的肉体。名声是一朵花,戴在胸前光彩照人;名声亦是一把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拥有了好名声或许就会拥有一切,地位,财富,美女:背负了坏名声的结果,等待你的只能是,坟墓,阴曹,炼狱。。。。。”

“很好,沃总,您说得太精辟了。我一定会把您的话写进这部作品中,以示读者。”薛寒梅的眼睛里满含着敬佩,咀嚼着沃滩龙话里的深刻含义。“是呀,名声,有多少人不惜一切的在追求它呀。您现在是着名的企业家了,汶川玉树地震,南方各省暴风雪,您捐助了几百万元。另外您多次支助贫困的大学生,据说加起来也有百万元之多了。您为的是什么呢?是不是为了您所注重的名声?”

沃滩龙摇摇头,或许是在沙发上坐累了,他勾下腰来,不住的撮起双手,又像是想掩饰什么,低声说道,“一个人想要个坏名声,很容易,偷点东西,杀个人,转眼之间,名声就坏了,比肉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坏的还要快。一个人想要个好名声那可太难了,或者说几乎不可能。向灾区捐款,那是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应该做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天经地义。如果我们受灾了,别人同样会慷慨捐助我们。我捐几百万是因为我有那么多钱,这和温饱都没有保障的人捐一元钱的意义是没有区别的。至于名声吗?我无法要求人们对我有一个好的评价,但我决不会再干一件无耻龌龊的勾当,也绝不能再背负上丑恶的坏名声,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薛寒梅嘴唇蠕动几下,没有发出声音,或许觉得语言在这个时候是多余的了。

薛寒梅花园般温馨的房间里再一次沉寂下来,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清晰,吊灯的光芒很快就被外来的晨曦稀释掉了。人造的光芒在自然光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人在自然界面前又是多么的渺小。一阵微风找到了窗口,掀开落地窗帘,送进来一股凉爽。林粉黛不觉打了个冷战,身子一哆嗦。

“粉黛,你在想什么呢?”薛寒梅问道。

“没想什么。”林粉黛眼圈红红的,听完了丈夫苦难的经历,她一定是哭了。沉吟片刻,她又说道,“我很想去一趟中腰站,看看公婆,看看姐姐,也随便看看那个。。。。。。”

“看看陆翠兰,是吗?”薛寒梅把林粉黛难以说出口的那个女人的名字替她说了出来,“粉黛,你应该这么做,我想沃总更是期盼着能早一天回故乡看看亲人们。”薛寒梅把脸转向沃滩龙,“沃总,你是应该回家乡看看了,带着你的妻子和孩子。告诉亲人们,现在你成功了,有了自己的事业。也使他们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了。什么时候成行,别忘了通知我一声,我也想去看看中腰站,看看原始大森林。”

沃滩龙揉搓着酸楚僵硬的脸颊,唉叹一声,点点头。“是呀,是该回家乡看看了,快三十年了。。。。。。”

薛寒梅看看表,站了起来。“天亮了,坐了整整一夜,我们的早点就出去找个饭店吃吧?你们想吃什么?还是我请客!”

一个月之后,沃滩龙一家三口和薛寒梅一起乘飞机抵达了北方名城哈尔滨市,之后换乘列车,“咣当”了十多个小时,于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才在嫩水站下了车。早已等候在站台上的石浪,何彩云夫妇,将他们直接接到了家里。在县城休息了两天一夜,之后,在石浪夫妻的陪同下,一行人分乘两辆轿车,凌晨三点出发,沿着崎岖弯曲的山路向北进发了,目的地——中腰站。五百华里的路程两辆轿车在山路上跋涉了有七八个小时,接近中午时分,雄伟的大架子山终于映入了他们的眼帘。薛寒梅急忙端起照相机,将大架子山的英姿储存起来。

田野近三十年鸟无音讯,中腰站人都以为这个人已经不在了。所以这次回来沃滩龙要求石浪夫妻一定保密,因此中腰站人做梦也不会想到林业局长陪同来的客人竟然会是当年的“臭流氓”。另外一个原因,不言而喻,石浪夫妻能够理解沃滩龙的窘迫,这些年一直不敢回来,就是羞于面见家乡父老。因而,这次是秘密回乡的,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昨晚林粉黛、薛寒梅背着沃滩龙,在石家的客厅里向何彩云打听了一些中腰站人的情况。她们首先关心的是当年那个小琴凤,何彩云告诉她们:小琴凤如今已是徐娘半老了,当年出事之后,被赵广泰夫妇送到了山东老家读书,中学毕业就回来了,十八岁不到就嫁了人,二十岁就离了婚,改嫁过三次,现如今又回到了中腰站一个人和儿子过。据说儿媳妇对她很不好,经常打骂她。

林粉黛又问了其它几个人的情况,何彩云一一告诉了她们:孙大丫头和王虎过了不到三年就离婚了,王虎与人打架,造成重伤害,被判入狱。孙大丫头改嫁了高大力,她也到了退休的年龄。冷大爷不在了,民兵连长韩洪涛去年患上了脑中风,人也快不行了。德福媳妇命运很惨,两个孩子下河摸鱼淹死了,德福不几年就病故了。孩子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后来精神失常了。杨书记促成了刁永生的婚事,真的当上了副局长,刁永生被田曼杀死之后,他不仅没保住这个副局长的位置,还被查出受贿,最后落得个停职开除党籍的处分。那位刁局长后来也被纪检委双规,贪污了五百多万元,坐了八年的大牢,最终死在了里边。

中腰站与三十年前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的土坯房,泥瓦房早就像尸骨一般埋在了地下,焕然一新的是一排排整齐整洁的红砖墙蓝铁瓦,水泥铺设的街道横竖笔直,花园,凉亭,公厕成为了一种景点,点缀在平坦的街旁。特别是林场办公楼,三层俄式风格的建筑,宽敞的大院绝不小于一个足球场。楼顶红色的尖塔象是直插云霄,正是七月流火的季节,广场上栽种着草坪,像铺设的绿地毯;花坛里百花争艳,五彩缤纷。街道上有人来往,但行人稀少。沃滩龙透过车窗看到的中腰站人都是年轻的陌生的面孔,是呀近三十年过去了,他自己如今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三十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短暂的一瞬,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确实等于半辈子了。

两辆轿车径直停在了林场办公楼前面,屋内的人提前半个多钟头就等候在台阶上了。石局长夫妻下基层,林场的领导们岂敢怠慢。下车之后,石局长向中腰站出迎的人介绍沃滩龙一行四人。其实沃滩龙心里一直像怀揣着一只小鹿,上蹦下跳,他最担心的就是会被中腰站人认出来。试想当年的强奸犯,小流氓回来了,中腰站还不得炸了锅呀。尽管石浪一再说中腰站老年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再说近三十年时间过去了,人都变了摸样了,不会有人想到你会回来的。尽管如此,沃滩龙一直没敢取下鼻梁上的墨镜。

一行人被中腰站领导们热热闹闹的迎进了办公室,接下来就是用餐。林场的领导都很年轻,三十多岁,基本上都是外面调来的,这使得沃滩龙心里踏实了许多,一时来了兴致,破例多喝了几杯酒。

吃完了饭,在招待所稍事休息。下一个行程就是黑瞎子沟,上山的道路泥泞不堪,又刚刚下过了几场雨,一般的车辆都难以行走。小刘场长安排了一辆装甲运兵车,停在了办公楼前面。这辆履带式装甲车是部队淘汰下来的,拨给林长林防火专用。

就在一行人走出办公楼,刚刚迈下台阶的时候。一名柱着拐棍,邋里邋遢的小老头正欲上台阶,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台阶,见大门里出来了这么多人,吓得他又把那一条腿收了回去。沃滩龙一边和小刘场长说着话,一边从这个小老头身边经过。小老头起初听沃滩龙的声音有点耳熟,再一看走路的姿势,和这个人的相貌轮廓,尽管两片瓶底大小的墨镜片遮住了这个人小半个脸,小老头还是辨认出了林场来的这位高贵的客人。

“田野——”小老头先是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沃滩龙一惊,急忙住步,回过头来。

“田野?老同学,真的是你呀?”小老头柱着拐棍,向沃滩龙跟前蹦了两步。“我看象你吗?你还活着呀?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吴老二呀?”

霎那间,好像整个中腰站头顶的空气都凝结住了,吴老二仿佛喊了一嗓子“鬼”来了,台阶上下几乎所有的人都被钉住了,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所有的视线都定格在沃滩龙的身上,所有的问号一齐砸向沃滩龙。就连林粉黛和薛寒梅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辨认出来田野,小琳琳瞪大了眼睛,看着爸爸,又瞅瞅四周的人,莫名其妙。这个时候最尴尬的当然是沃滩龙了,墨镜片没有掩盖住那张通红的脸,大家看到的不仅是他的嘴唇在哆嗦,就连额头,鼻尖,包括颧骨都红的像充了血。他就像一名逃犯,骤然被警察叫出了名字,而且又是一个废弃了多少年不曾用了的名字。所以他整个人傻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幸好随后走下来的石浪见事不妙,瞪了吴老二一眼,训斥道。“你认错人了。这是我请来的客人沃总。”说完拉起发愣的沃滩龙,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了装甲车里。其他人也像突然醒过神来,跟着一个个上了车。把满脸狐疑的吴老二一个人丢在了台阶下,装甲车“轰隆隆”的开走了。

装甲车内光线不好,随行的一名穿迷彩服的扑火队员敞开了后门。林粉黛,薛寒梅和小琳琳还是第一次乘坐这种车,感觉很新奇,坐在两边的皮条坐上,眼睛不住的上下左右打量着。装甲车没开出去多远,就开始颠簸起来。山道两旁时而伸出来的树枝,不断的敲击着装甲车,发出“嘭嘭”的声响,车后留下的是两条深深的车辙,路两边是密不透风的树林,城市里的人是第一次与原始森林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算是开了眼界了。

“吴老二,怎么跑办公室来了?”在装甲车里,石浪不高兴的询问小刘场长。

“是这样的,吴老二不安心在养老院待着,三番五次的回林锄闹,要给他加钱。”小刘场长很难为情,生怕局长生气。

“养老院的条件不是很好吗?还加什么钱?”石浪问。

“石局,是这样的,养老院吃喝的条件是不错,问题是吴老二贪酒,喝酒还想来点下酒菜,这样一来每个月八百块钱就不够花了。”小刘场长说着也很生气,“这还不算呢,吴老二每个月还要到浴池潇洒三五次,每次都不下五六十元,还听说他每个月的手机费三十块钱都不够。这样算下来,一个月两千块钱也不够花呀。没钱了就回林场作闹。”

“这老东西,别看和我是同学,也不能太惯着他了。”石浪气的脸色铁青,“吴老二来林业局找过我好几趟,被我吩咐人撵他走了。”

“他没有家吗?”沃滩龙问道。

石浪摇摇头,“就他那熊样的连自己都养活不起,还谈什么家不家的?”

沃滩龙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和吴老二是同学,在自己倒霉的时候,吴老二并没有向其他人那样踩自己一脚,关键时刻在自己服毒的时候他还主动上前帮忙抢救。吴老二如今混成了这等摸样,真是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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