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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就是这份喧闹的源头。在火光之中,一口又一口箱子被抬了出来,共有十八个。
“那是什么?”周贤问。即使是以一个邪教组织新人的身份,他也无法向那些“前辈”们发问,他们已经陷入了一种极度癫狂的状态里,不会回应周贤的问题。
周贤问的是李桐光。他们距离祭坛太远了,周贤没法看清细节,只能求助于自己的师弟。李桐光有一门专修五感的神通,修炼到巅峰说是千里眼顺风耳也不为过,应付这种场面绰绰有余。
不过还未等李桐光答话,场面便发生了变化。在周贤这句话问出的同时,祭坛上的教主宝剑一举,霎时间,山坳里面鸦雀无声。
是真正意义上的鸦雀无声——山林里的飞禽走兽早已经被这喧闹的祭祀惊吓得逃窜离去,甚至虫鸣都不可闻。非要说有什么声音的话,那便是信众们混杂在一起的呼吸声,微不可闻,细听之下像是从遥远出传来的阵阵鼓号。
“信天下,得大道。”教主纤细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传出很远,即使站在最边缘的周贤和李桐光,集中精神也能听清。可以想见那个教主是怎样的声嘶力竭。
“圣道当交由天,请圣女代为传信。”教主又是一声高喊。信众们一同响应:“请圣女代为传信,落舟于水,上达天听!”
那十八口箱子依次打开,有上师将箱子微微倾斜,向着信众们展示。周贤只能影影绰绰看得那箱子里面是一团有一团的白色,于是又望向李桐光。
李桐光面色铁青,嘴唇也在微微颤抖。他轻轻侧过身,把手掩在周贤耳旁,说:“是人,活人,都是姑娘。”
周贤神色一肃,瞳孔微微收缩:“人祀吗……”
信众们纷纷站起来,自觉地排成一列,从西面开始,人群开始无声地蠕动起来。这条蛔虫活了,在燃着火把的路上,他们捧着莲花状的蜡烛,或者是挑着黄纸糊的写着“天下”二字的灯笼,向着更西边移动。而除了靠西侧的那一小片之外,所有人都要经过祭坛,近距离地观察那十八口箱子。
这些箱子老旧而粗糙,挂着水浸与火蚀的痕迹。它们有着怪异的圆底,放在地上的状态像极了不倒翁。船箱,它们是要被放入河中的载具。
那十八口箱子里,是十八个活生生的姑娘。年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最小的才十三四的模样,身上都裹着和上师一样的白色衣裳,用白布困缚着手脚。她们有的面容憔悴双目无神;有的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也有几人兴奋地向外张望,似乎对被献祭这件事,感到荣幸与自豪。
周贤和李桐光排在队伍的最末端,当他们从祭台前走过的时候,那些箱子被一个接一个地闭合了起来。无论是那些双眼无神憔悴的,还是面带笑意的兴奋着的姑娘,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就像在这一个个箱子里面装着的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泥雕木塑的玩偶一样。
上师们两人一组,拎着箱子上伸展出的提耳,把白绫系好,又将一条宽厚的扁担穿过其中,挑在了肩上。
这是周贤和李桐光距离教主以及这些上师最近的距离,十五步。祭坛上下不过十五步,如果此时出手,即使自己剑还裹在布里,与一众信徒们来拿奉献的礼品堆在一处,周贤也有信心出手杀人。而李桐光也更不必说。他都已经将手揣在了袍子下面,时刻准备戴上自己的拳套。
那教主是个中年男子,面目方正,眉眼柔和。这样一对比,酗计房里那一幅纯阳真人的画像,就是照着这个男人的面貌绘下来的。只是画像中的吕祖蓄着三绺黑须,这个男人脸上干干净净,下颌的肌肤白净得像是从来没有长过胡子一样。
“要动手吗?”李桐光轻声问,“两个呼吸之间,我能杀他。”
“先等等,以救人为主。”周贤轻声道,“此时动手,咱们两个必然会被那些愚昧的信众围攻。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想把这些姑娘沉河,咱们要在这些船箱入水之后出手。”
说着周贤目光一扫,示意李桐光向河边望去。李桐光心领神会。
参加祭典的人,排开了一条长龙,密集地站到了河的东岸,摩肩接踵。西侧则是空荡荡的一片。等这些船箱下了水,他们师兄弟大可以把这些姑娘搭救到西岸去。
虽说是在山坳里,但是这条河既然能淹死人,那么水也是足够深的。周贤和李桐光是炼气士,不惧这种不甚宽阔的河流。可这些参加集会的人中间应当没有炼气士,即使发现了师兄弟两人的动作,也很难追击。
至于怎么把这些已经被折磨得憔悴不堪,或是陷入狂热的姑娘们带走,那就另作他论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即使是面对这么多信众,好歹他们两个也是炼气士。
“我有些想不明白。”周贤皱着眉头,轻声道,“人祀,那是需要以人为牺牲。这些箱子下沉上轻,又是圆底,入水以后应当会稳稳地顺着河水漂流。会不会,这只是一种仪式,并不要人的命?”
说这段话的时候,周贤没有再克制自己的声音,而是故意说给周遭的信众和随行的上师听。他可不指望李桐光能回答自己的问题,这些上师既然随着队尾,面对着心思动摇的信众,必然要做出解答。
果不其然,一位没抬箱子,跟随着队伍的上师放慢了脚步,来到了周贤身边,答道:“自然是不要人的命,她们是圣女,会先我们一步上天,将我们的名录带到天上。上天知道我们是天下道的信众,待到天罚的时候,就会接引我们上天了。”
“那这些圣女又是怎么上天去的呢?”李桐光袍子下的手指轻叩着拳套的关节,“该不会是溺死之后,魂魄升到天上吧?”
“怎么可能?我们天下道是神道,正信,又不是什么邪门歪道。”上师笑着解释,“这些船箱会顺水漂流两里,那时河面上会升腾起一团火焰,那是纯阳真人布下的升仙阵。船箱经过火焰的时候,圣女就会升仙了。装着圣女的箱子飘进去,空的箱子飘出来。”
“这么神奇?”周贤的眉头都快在额上拧成一个疙瘩了,“这当真是神仙手段呐。”
虽然当时离得很远,但是周贤和李桐光仍旧能清楚得感知到,在科仪当中,所谓教主展示的那些神奇的手段,不过是戏法而已。说穿了就是有各种机关消息,加之这位教主眼疾手快,并非是什么神通。
他绝没有布置下这“升仙阵”的本事。要么是这背后还有高人,要么就是这也是戏法的一部分,不过是用来迷惑信众而已。在周贤的猜想当中,机关很可能就藏在那团火里面。确切点说,是藏在河面以下。
上师见了周贤的神色也不恼怒,而是笑着说:“看你们的样子,应当是第一次参加集会。等你们见识到了教主的手段之后就会明白,他老人家是神仙化身。到时候,你们自然就会相信了。”
上师说完话,也不再和师兄弟二人交流,而是又加紧了脚步,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
不多时,所有人都已来到河边站定。教主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那些抬着箱子的上师们。他们将箱子排成了一列,解下了白绫,沿着河道旁的一处凹槽,将那些箱子一个接一个地推入了水中。
紧接着教主抬手一指,远处河面上腾起冲天火光。信众们杂乱地高呼着“教主神威”“纯阳圣君”一类的话,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那些沿水漂流的船箱。
不能让那些船箱飘到火光里!周贤打定了主意,和李桐光对了一下眼神,微微点了点头:“动手。”
李桐光早就按耐不住,一听得周贤发令,运足了真气,猛一步迈出。他像一只大鹫一样高高跃起,再迅捷地落下,逼近了河道上距离他最近的一口船箱——落在最后一位的第十八口箱子。
单掌在箱子上一推,李桐光以柔拳的劲力,将已经飘到河道中央的箱子推向了西岸。自身去势不减,在箱子上一点足,先跳到西岸去,稳稳接住了飘到西岸的船箱,将它撴到了岸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谁也没有预料到李桐光的这般举动,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人群又一次沸腾了起来,只是这次沸腾显得慌乱,且愤怒。
或许本是为了纠正这些没有动力设施的船箱在河道中的位置,人群中有的上师拿着长篙。在李桐光动手之后不久,这些上师便冲进了水里,站立在水浅些的地方,冲着要跳向另一口船箱的李桐光出手。
不过是些长篙而已,哪里伤得到李桐光,李桐光双掌连挥,将袭向他的长篙一一打断,转手又将第二口船箱救到西岸。
一些脑子转得快的上师不再去管李桐光,而是用手里的长篙去拨还在水中漂流的船箱,将它们拉向东岸。
周贤哪里肯让他们得逞?
他飞跃而出,人尚在半空时伸手一招:“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