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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在手里来看,这一幅行书帖确实是值得围观的人欢呼夸耀的好字。周贤只是不耐练习书法,但是鉴赏能力并不弱。
这一帖的内容是杜甫的酒中八仙歌,讲李白“斗酒诗百篇”的名句就出自此处。尤其那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更是让人对诗仙太白的豪放洒脱醉心。
这位白面书生的字,当真对得起这首诗。
“剑履趋锵,如步如骤,如奔欲飞,筋力露见,骨清神正!”周贤赞不绝口,“这位举人老爷,您凭着这手字,就堪称当世之名家了。”
“这不是识得深浅的吗?”一旁举子有酸他的,“怎就方才不会讲话呢?”
白面书生连忙接过话,拱手自谦:“小道长言重了,姬某何德何能,实在是担当不起。笔锋是否畅达,并非择才之准。更何况,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姬某不过后进晚学,实在担不起如此夸讲。过誉了,过誉了。”
“您切不必自谦。见这幅字,我便知道确是我浅薄了。”周贤苦笑了一声,“我本是听楼下喧哗,想与我师弟同来凑热闹。接了您这帖子我就知道,我适才真上去凑热闹,也不过是丢人现眼。伙计,快来,有什么好酒端上来,我与诸位老爷请了。”
听周贤这么一招呼,伙计马上高声喊道:“诸位稍后,好酒马上就来!”
像周贤这样不说出实数的,最招店家喜欢。这说明这点菜沽酒的是位豪客,不在乎银钱。他不会计算一壶酒几两要多少银子如何如何,尽管往上端就是。
伙计也是真不跟周贤客气,取来的都是店里十年往上的老酒,金贵得紧。用白瓷续分装好了,一壶又一壶传上来,在拼在一起的三张桌子上排成长长一列,看着就那么大气。
李桐光最是好酒,一见酒端上来,先给自己斟了一盅,端起来晃了一圈:“诸位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甭跟我们计较。在这儿给大家赔不是了,我先干为敬。”
仰头一盅酒入喉,对李桐光来说,这才是润润嘴唇而已。周贤可是知道自家师弟的酒量,于是轻声嘱咐:“别喝得太凶,适可而止就好。”
李桐光也轻声回周贤说:“师兄你放心。我好喝酒,不好与人拼酒,自有分寸。”
没等上菜,那白面书生也举起杯,说:“没什么计较不计较的,不过是言语上不合,更多是误会,也没闹出什么矛盾。干了这杯,就当是交个朋友。说了半天互相还不认识呢。我先讲吧,我姓姬,叫姬容海,江南人士。”
“原来是姬老爷,幸会幸会。”周贤一抱拳,“敝姓周,单名一个贤字。我旁边这位是我师弟,李桐光。我们两个是青要山帝隐观的内门弟子,奉师命入世试炼,行路到此。”
周贤这话一落,席间好些人不敢说话了。怎么呢?尴尬。
帝隐观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内门弟子不就是炼气士吗!他们是举人老爷不假,可炼气士的身份也不低。刚才讲话的时候光顾着居高临下了,没成想这两位是自仙山而来。
青要山的炼气士们,是当官的都不愿意得罪的一个群体,何况是他们这些还没做上官的举人呢?
“周道爷,李道爷!幸会幸会。”之前酸周贤的那个连忙举杯,“咱们这也算是相识了,就像姬兄说的一样,咱们喝了这杯酒,就算是朋友了。”
周贤苦笑了一声,摆摆手:“好好好,朋友,朋友。”
“我说姬老爷怎么这么大的气量,”李桐光仍在讲着笑话,“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姬兄您可到是好,叫‘容海’。这海都被您装下了,哪还有什么容不得的?”
“我这个‘容海’说得可不是我的气量。”这姬容海也是个很有趣的人,与李桐光有来有回,“‘容海’,指的是我的酒量——海量!”
“好家伙,口气不小啊!”李桐光故做了一幅夸张的表情,“可我不上你的恶当。明日我们师兄弟俩还要赶路,不好与人拼酒,你若是想要让我见识一下,便自斟满吧。”
他可还记得周贤的嘱咐,不与人拼酒。而且,炼气士和寻常人拼酒,本来就占着绝大的便宜。即使是不怎么沾酒的周贤,喝上一斤蒸馏酒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喝酒喝的是个滋味,谁爱喝谁不爱喝人家自有自己的自由。死命劝酒的,没一个好东西。但凡说什么“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一类话,以此为要挟强迫对方饮酒的人,本质上就是王八蛋。就不喝了,你自己说好了不要的脸,能怪谁呢?
姬容海自然也明白炼气士酒量深浅未必可测的道理,也没想着要跟李桐光拼酒。便说:“你虽是炼气士,却也无趣得紧,一点也不像江湖儿女。”
“姬老爷也不是江湖儿女啊。”周贤笑道,“您将来是要高居庙堂的人,沦落不到江湖里。我有个想法,既然在座的都是有学问的人,咱们来行个酒令吧。”
行酒令跟灌酒不一样,这是个游戏,愿赌服输。不喜欢可以不玩,玩输了便是耍赖,别人也没办法把你怎么样。
一举子问:“怎么个令?是要对对子,还是接诗。”
姬容海摇摇头:“都不好,思虑的时间太长了,花非花令怎么样?”
“等会儿,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弯弯绕我绕不明白。”李桐光连忙打断,“我知道什么叫飞花令,这‘花非花令’又是怎么个玩法?”
周贤解释说:“飞花令是说,一人念一句诗,这诗句里面必须有‘花’这个字,不限制这是什么花,稍简单一些。而花非花令难上那么一点,要求这诗句里面不但要有‘花’这个字,这个字指代的花还不能真的是花。”
“有点绕。”李桐光摆了摆手,“你举个例子。”
姬容海端起酒盅,说:“我来举这个例子,也算是开个头。花非花,我说‘乱花渐欲迷人眼,潜草才能没马蹄’就不对,因为这里的花是花。我若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就对,因为这花是雪花。说慢了,说错了,说重复了都要罚酒,若是没人能说出来新的,咱们还能玩花藏花令。”
“明白了。”李桐光点了点头。他这边还想着花藏花又是怎么个玩法,坐在姬容海右手边的一位举子赶忙接道:“我说‘白雪却嫌春色晚,欲穿庭树作飞花’。”
下一个人一抬酒盅:“‘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李桐光木住了——怎么自己想说的都被人给说了啊?这还说什么?
周贤抿了一小口酒,笑着说:“让你不爱看书,抓瞎了吧?”
李桐光一梗脖子,小声对周贤说:“有能耐你让他们跟我比划拳,我全给他们灌趴下!”
且说且笑,且饮且闹,一餐饭吃得宾主径。一众人都到微醺的时候,很自觉地散了。那姬容海确实是海量,旁的举子都已经上头,他却面不改色,跟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扶着一个不胜酒力的举子回房去了。
这些举子中,今年能得中的,会成为同年。他们是一个主考官带出来的学生,入仕之后,相互之间会建立比较密切的关系。即使现在考试还远着呢,相互之间亲近一些也是必要的。
与那姬容海一样什么事都没有的,就只有师兄弟两人了。毕竟是炼气士,体质好,不易醉。就算真的醉了,用真气强行把酒排出去也不是不能做到,断不会因为饮酒误事。
回到房里,周贤点了灯,招呼小二送两盆洗脚水上来,便是要歇息了。
李桐光则是看起来还没大过瘾的样子,扁扁嘴,想要伙计再拿一壶酒,却被周贤拦下了。
“好酒也要有个度。”周贤说,“终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就想啊……我什么时候能够一举突破,炼神返虚呢?”李桐光喃喃道。
“怎么忽然想起来说这个了?”周贤问。
李桐光笑了一声:“到了返虚境,我就能飞了。到时候我直接飞去京城,那多气派。”
“这虽然是在京师境内,可真要飞到京城,还要过真定府、保定府和大半个顺天府。”周贤打击着李桐光,“短途还好说,我师父不是也说过吗?长途御剑最是折磨人。你看郭总旗还骑马赶路呢。除非是到了咱们师公那种境界,才是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郭师兄骑马那是为了和赵千户他们汇合,毕竟还押送着要犯,返虚境的大修是强悍的战力。”李桐光说,“若是她没有什么牵挂,定也选飞过去。大不了飞一段便落下来歇歇,不比骑马来得快吗?不信咱们就打个赌,等到了京城,自去问郭总旗,是飞着舒坦还是骑马自在。”
“行了,不赌,你赢了。”周贤摆摆手,不与李桐光争论,“师弟你的话在理,是我想错了。只是咱们不是那等天才,说不得什么时候才能更上一层。不过你被师公看重,过了年龄也带回山上的,根骨必然属最上乘。也许你今夜睡过去,明天一早就突破了。”
“净说些胡话唬我。”李桐光一挑眉毛,“师父也夸你有仙缘,你又始终跟在师公身边学习。师公他老人家更看好你才对。说不得是你明早起来就要突破。”
“承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