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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自古以来的规矩礼仪,新婚第一天之后要先给南方的直系亲长磕头敬茶,然后认旁系亲戚妯娌,接着开宗祠入族谱,成为确确实实的顾家人,中间如果有空隙可以吃饭,没有空隙就忙到有空隙,按照顾府家大业大的情况来看,婉书还是喝了一小碗的燕窝紫米粥,随后就去拜见顾府如今的主君和主母。
临行之前,顾靖萧非常奇怪地问一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吗?”
那丫鬟不敢随即恭敬地低下头回道:“回相爷的话,主君那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相爷和大娘子过去了。”
这句话问得很是莫名,婉书一时也没明白顾靖萧的意思,只觉得如今顾靖萧在顾府的派头才算得上是主君,他的父亲和嫡母反而像是表面的掌控人罢了。
正胡思乱想着,顾靖萧已经在门口站定,见婉书未有动静,转过身来逆着光眼眸含笑地注视着婉书,唇边流淌着轻缓的笑容,开口问道:“书书,你在发什么呆?”
婉书如梦初醒地一愣,随即歉意地笑了笑,跟上顾靖萧的步伐。
写、芸卿还有流萤跟在两人的后面陪同一起前往顾相父母的院落,写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兴奋不已地拉着芸卿和流萤的手,开心道:“是谁说顾相是阴险冷漠之辈,我瞧着他对咱们姑娘好的很,比家里的主君对大娘子还好。”
芸卿唇边也有笑容,笑意直达眼底,但还是训斥着写:“你就算知道,你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咱们的一举一动就代表着姑娘和洛家的一举一动,可得小心着点。”
写兴奋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芸卿姐姐你放心,我肯定小心。”
婉书没有想到给顾靖萧的父母行礼居然是在顾家祠堂,而且是对着顾靖萧生母的灵牌行礼!
所谓祠堂就是摆放着祖宗牌位供后世人祭奠祷告之所,是一府之中最庄严之处,而且谁家的祖宗牌位越多,就越是能够表明谁家是源远流长的名门世族,尤其顾府这样的大族,祖宗祠堂里更是幽深庄严,坐北的正面墙都打铸成供桌祭台,所有牌位都呈现阶梯状一层一层的往上垒,足足有二十一二层的高度,看着密密麻麻的牌位,婉书的心中只剩下敬畏。
洛家在成州的祖宗祠堂和这个比起来,无论是从数目还是从气愤来说,简直被踩到地底下去了。
顾凯彦与妻子顾夫人已经等在祠堂之中,顾父坐在四轮车上,面容清癯而苍老,见到婉书和顾靖萧走了过来,不做其他反应,仿佛遁世一般的模样。而顾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形容的神色,但是转瞬即逝脸上便带了笑容,迎了上去,温雅而笑道:“好孩子,昨日可是累坏了?这里的事儿早已备下了,赶紧的吧。”
婉书这才注意到供桌前准备好了蒲团和线香,还有丫鬟在一旁端着茶盏,这是准备让新妇敬茶所用的,婉书当时还不明所以为何做两份准备。直到顾夫人身边的赵妈妈出生,婉书抬眼看去,赵妈妈面孔白皙,眉目和善,温和地冲婉书道:“大娘子,该给主君敬茶了。”
婉书反应过来,连忙叫芸卿把两个蒲团放到顾父母亲,从丫鬟的手中接过新茶,跪在顾父面前,将茶举过头顶,顾父面色似乎没有变化,不发一语地接过茶,稍稍抿了一口,放下茶盏想了想,温声道:“起来罢,你以后好好和靖萧过日子即可。”
婉书不敢有误,点头应了下来后起身,正当她准备从丫鬟手中捧过第二杯茶,要给顾夫人行敬茶礼之时,那丫鬟捧着茶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是不让婉书给顾夫人行敬茶礼。
“过来这儿。”
身后的顾靖萧忽而默默出声,声音冰凉如水滴,似乎滴穿坚硬的骨头。
婉书不明所以,当依旧听顾靖萧的话走了过去,顾靖萧默不作声地点燃三炷香之后递给婉书,表情淡淡地说了句‘行礼罢’。行礼?给谁行礼?婉书顺着顾靖萧暗淡的眼神缓缓看了过去,那是一块靠在右下角的牌位,看上去木质较新,应当是这几年才供奉的牌位,上书着‘先妣顾门李氏之位’,一瞬间,婉书觉得自己应当是明白了其中原委。
这位顾门李氏之位应当就是顾靖萧的生母,可是顾靖萧是庶出,他的母亲当年也是妾室,怎么能够有资格进入顾家的祠堂……可是只这样一想婉书就明白了,顾靖萧的身份和地位,想让生母入顾家家祠并不是什么难事,可难得是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朝代,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婉书没有想太多,恭敬地在蒲团中跪下,拜了三拜,最后将线香放入鼎炉之中。
在她起身之后,才发现顾靖萧正在凝望着自己,眼里似乎蕴藏着灿烂的光芒。
顾靖萧很快回过神来,转身朝顾夫人道:“书儿,该给大娘子行礼了。”
顾夫人立在一旁,神情早已变幻几轮,听到顾靖萧这么讲,连忙摆手道:“不用这么麻烦了。”
“大娘子最是遵守立法之人,想来不会让自己出了疏漏。”顾靖萧声音很低,但是态度却不怎么恭敬,态度间也有几分强硬和逼迫之意,婉书通晓丈夫心意,立马让芸卿将蒲团移到顾夫人面前,顾夫人无法推拒,便坐下笑着受礼,待婉书行完礼之后,送了婉书一支极亮眼的攒金丝嵌红宝金步摇,外加一个沉甸甸的百合色缀锦绣珠的香囊,看到这个香囊,婉书才想到昨日自己的香囊还未送出去,都怪顾靖萧昨晚实在……
算了,回去再给他罢。
“领着新妇去瞧瞧你祖母罢。”顾父颇为涕零地说了一句,孙老太君到底是他的母亲,提到自己的母亲便是再无情之人也有所动容:“我不能在你祖母面前尽孝,你作为他的孙子也要时常多关心关心她老人家,她总盼着你成家立业,如今不定多高兴,你不如趁这个时候搬回来住。”
顾靖萧神色冷硬,冲顾父微微颔首,轻声道:“那我就先去看祖母了。”
说完,他就领着还在状态外的婉书离开祠堂向孙老太君的院落走去,一路上静悄悄的,顾靖萧也放开婉书纤细的手腕,相对无言地往前走去,婉书是新嫁来的媳妇,不太好问什么,就只能跟个小媳妇一样跟在丈夫的身后,结果顾靖萧忽然停下步伐,她刹车不及直接撞了上去,顾靖萧回过身看着婉书,沉声道:“我父亲自沙场断了腿之后颇为颓废,空顶着齐国公的名号却没什么实权,府中一应事务全部都交给我的嫡母来管。”顾靖萧语气骤然凉了下来,淡淡道:“我嫡母是个会管事的,将府里的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没有丝毫偏差。”
婉书默默上前,伸手握住顾靖萧的大手。
不是她夸自己的母亲善良有分寸,而是天底下有多少嫡母能够做到自己母亲的程度?心善却不软弱可欺,她对孩子包容,妾室管理,未曾使过一丝一毫的坏心眼,可并非是每家都会遇上这样的嫡母……
婉书轻声道:“顾靖萧……”
顾靖萧听到这轻笑着摇了摇头,扬了扬自己的广袖,姿态飘摇而悠远,神情淡漠又温柔,缓缓道:“没事,说好带你去见祖母的,别耽搁了。”
婉书瞧瞧看了一眼顾靖萧,她知道,顾靖萧的心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苦处。
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顾靖萧终于领着婉书到了正院,刚走进二重院子,婉书和顾靖萧就听到里面传来嬉笑玩耍的声音,想来是大家伙知道新人要来参加孙老太君,索性都聚在这儿等着新人来行礼,还能抢先一步见到新娘子的庐山真面貌。顾靖萧和婉书进到穿山游廊,只见上面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一见他们来了,恭敬地迎了上去,开口道:“老太太嘴里念叨得紧,可想着相公爷和大娘子就来了,赶紧里面请。”于是三四人争着打帘子,有丫鬟跑了进去,唤道:“三哥儿领着新娘子过来了。”
婉书刚进房,只见两个人扶着鬓发如银的孙老太君迎了上来,婉书立即下拜,规规矩矩地给孙老太君行了个礼,才站了起来,孙老太君欢喜得不得了,边拉着婉书的手边往里走,走到圈椅旁坐下还拉着婉书的手不肯松,还是身为二嫂的周氏开口劝道:“老太太,您就放了三弟妹片刻,她是不会飞走的,就算飞走了,我也给您抓住。”
众人闹哄哄地笑出声来,孙老太君笑骂周氏几句话便也放开了婉书的手,二嫂朱氏走了过来,左右环顾两眼婉书,婉书也笑着看向她,今日朱氏穿着一件吕金白蝶穿花大红云褙子,下着翡翠撒花洋皱裙,发髻上插着一支绿玉嵌金丝的珠钗,很是玲珑精致,她笑着去握婉书的手,极是殷切道:“昨晚灯光暗瞧得不仔细,今儿仔细一看才发现三弟妹果然花容月貌,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坯子。”
孙老太君笑得眉眼弯成一条线,一一指与婉书道:“这是你的涟二嫂子,这嘴巴惯会说话哄人的,为人也活泼热闹,你若是在府里觉得闷,大可去找她聊天。”后又指了指一旁淡笑不语的小顾夫人,介绍道:“这是你的康大嫂子,是你婆母的内侄女,你若是缺什么差什么,大可找她去说。”
婉书连忙躬身行礼,规规矩矩道:“见过大嫂、二嫂。”
周氏松开握着婉书的手,笑着在老太太旁边坐下,一边替她捏腿一边开口道:“老太太费心给咱们引荐了,可不知昨夜在洞房里我和大嫂子已经和新娘子碰过面了,早已都认识了。”忽而顿了顿,周氏又道:“咱们三弟的婚事一直是老太太你记挂的事,我自然要替老太太您惦记着,才不辜负老太太您平时疼我们。”周氏这一番话说得好听又熨帖,老太太心里很是开心,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了几分。
孙老太君拍了拍周氏手背,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
这顾府之中孙老太君有四个儿媳妇,可这四个儿媳妇加起来,也没有周氏这一个孙媳妇贴心,钟鸣鼎食之家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有人掌握着全府的实权和银钱,比如大顾夫人和小顾夫人,只可惜在亲长之间二人便少了些亲昵,有人借着兄长和侄子的威名打捞好处,比如顾父的三个弟弟,也有人选择讨好孝敬府里最尊贵年迈的老太太,比如周氏,她素来孝敬孙老太君,孙老太君也对她和她的丈夫多有爱护。
婉书与祖辈的交情不深,自己还没出生的时候祖父就去世了,出生之后没多久祖母也去世了,所以在面对老人的时候,婉书总是有些生涩的。
在老太太处坐着聊了许久,孙老太君原本想让身边两个老麽麽领着婉书去三房四房六房认认那些叔叔婶婶,但是想到顾靖萧素来冷淡的脾气,又和那几房不睦的关系便打消了念头,左右今晚都是要见上一面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孙老太君微微点了点头,瞧了瞧此时的天色,问道:“我看这天色是该传早膳了罢?”
朱氏笑着捂了捂嘴:“老太太莫不是肚子饿了?那我可立刻让人去传早膳了啊?”
孙老太君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眼顾靖萧,佯装咳了咳问道:“咱们丞相大人是要同我们女眷一起用膳吗?你难得回家一趟,靖康和靖涟都在外厢间,你且去见见他们罢,到底也是亲兄弟,日后总是要相互帮衬着。”
孙老太君发话,纵然是顾靖萧也不敢违背,躬身允诺着起身向孙老太君拜别,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一旁婉书的身上,嘴唇动了动,安耐不住心里的关心,温声道:“你在这好好陪祖母和嫂子们用膳,我去去就来。”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
孙老太君眼里滑过一抹诧异,但是到底见多识广很快镇定了下来,而小顾夫人和周氏脸上的表情只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她们两嫁进顾家时日不短,也曾见过顾靖萧回过顾府,以往的顾靖萧眼里无尘埃,冷漠无情到了极致,如今对着新娶进府的妻子关心到了极致,难不成百炼钢终是败给绕指柔?还是这小文官家的女儿有什么特别之处?
周氏的目光虚晃着落在婉书的身上,半是试探半是微笑地问道:“看样子,咱们三弟弟待三弟妹很好哦?”
婉书轻抬眼帘,目光斜看向周氏,唇角露出笑容,不动声色地四两拨千斤:“官人为人端正有礼,定是顾府家风如此,向来二哥哥对二嫂应当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