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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朝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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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营那一双拿着名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因为名帖上那人身份的重量和地位而感到胆战心惊,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老师钱德松,眼睛里充斥着好奇的神情,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老师虽然得陛下倚重,但是近些年来逐渐放下手中的差事,大有致仕之意,怎么会和权力顶峰的顾靖萧来往,黄营脸色略显呆滞地问道:“顾相一直与我们甚少来往,怎么会忽然来老师您的府邸见面,不知是敌是友……”

若是敌,只怕以后在天晋王朝都不会再有好日子过,可若是友,若是自己能够求到顾靖萧为自己的儿子在陛下求情,那自己儿子被饶恕的胜算岂不是更多了几分。黄营这一刻无比真诚且衷心地祈求上苍,保佑顾靖萧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表示友好的。

钱德松目光落在黄营手中拿着的名帖上,面露微微难色,忍不住喟叹道:“我与他除了在朝堂上碰过面,私下何时见过,又岂能知他是敌是友。”钱德松垂下眸子徜徉许久,华发在烛火的映照下似乎更加发白,他摆摆手似是无畏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去见一见便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了。”

黄营是钱德松一手调教的徒弟,自然担心老师在顾靖萧面前遇到什么事,立马提出要一起前去见面的想法,然而钱德松却没有答应,一来是因为顾靖萧这人喜怒难料,他来拜访自己,可没说同意其他人见他,若是擅自带黄营前去,未免惹得顾靖萧不快;二来是黄营此人的心性,钱德松到底多少有点了解,他爱子如命,若是顾靖萧是友非敌,黄营定会将心思动到顾靖萧的身上。

堂堂一朝丞相,岂会听他小小参政史的请求,指不定到时候闹得下不来台,岂非得不偿失。

“不必了,你先回去等我消息罢,明日我便进宫去见陛下为你的儿子求情。”钱德松冲黄营扬了扬脸,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钱德松已经下了明令,就算黄营心中不高兴,但是也不得不听从老师的命令,绕过前院顾靖萧进来的路线,从后院的角门绕出去离开钱府。

黄营离开之后,钱德松整理整齐自己的仪容后,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因为要去见顾靖萧所以做了十足十的准备。直到适才的小厮回来禀告说‘人已在前院正堂’,钱德松才逐渐沉下气,抬步向前院走去。

顺着适才见黄营的后院正堂往前走,穿过一道花木屏障的垂花门,钱德松来到自家府邸的前院正堂,这是左右打通成一起的三间大房,左右配有侧间,前后还有两间小小的暖房和抱厦,仅供歇息之用,钱德松顿了顿,抬眼看了眼此时大开正门,走了进去。

一脚踏进去,钱德松就瞧见顾靖萧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堂中央,背影颀长而清俊,正仰着首目光看向堂中高挂的赤金缠丝匾额,匾额上是当今陛下亲自提笔所赐的墨宝‘清风朗月’。这是早些年陛下赐给钱德松,那是陛下还不是陛下,只是亲王,钱德松一路辅佐他登帝,得此四字真言,所以钱德松可以说是与陛下十分亲近的家臣之一。

如今钱德松愈发年迈体弱,也有了致仕之意,只不过陛下仍舍不得钱德松离开朝堂,所以只给钱德松安排了一些较为轻松的职位。

清风朗月。

钱德松年轻为官时是天晋百姓人口相传的贤臣,他从不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一心效忠陛下和天晋王朝,虽然算不上聪明绝顶,但是他的心怀和品质犹如九天之上的雪,从不染世间一丝尘埃,百姓对他只有佩服和敬重,顾靖萧也是从心底敬重钱德松。

像是感受到钱德松的到来,顾靖萧骤然回过身看见钱德松正步伐稳健地走进正堂,顾靖萧随即应了上去,竟然恭敬地拱手相拜,口气中浑然天成地带了一股贵气,但是他已经尽可能地放下自己的姿态,沉声道:“顾靖萧见过钱阁老。”

钱德松慌忙伸手将顾靖萧服了起来,颇为不安地开口道:“不敢当不敢当,顾相可是我们天晋王朝的当朝丞相,老朽早已不是当初光景,可担不上这一声‘阁老’。”

顾靖萧笑笑摇摇头,淡淡道:“在顾某心中,只有您才担得起这一声阁老,顾某为官数十载的光阴,从来没有见过如钱阁老这般无欲无求之人。”

钱德松略显沉稳的一笑,并不去接顾靖萧的话茬,而是端着茶盏送到顾靖萧的手中,极是热络地客套道:“喝茶喝茶,老朽府中的子矛茶叶堪称一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钱德松的紧张似乎一瞬之间忽然放松下来,沉声叹道:“说起来老朽活了几十年,也从来没有见过像丞相您这般惊才绝艳之人,文韬武略、诗词歌赋、朝堂政事,兵法布阵,没有一样是你不会的。”

十岁的稚龄孩童仅凭借一条锦囊妙计,助陛下逃脱武安齐武山之乱,当拨开云雾,十岁的孩童站在陛下和所有人的面前,明明是满脸的稚嫩,可是那稚嫩之上却洋溢着成年人的成熟和冷静,甚至在面对九五之尊的帝王时候,十岁的孩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像是想到了以往的往事,顾靖萧莫名笑了开来,声音也不显得那么冷漠:“那是陛下想要让顾某入朝为官,钱阁老您是第一个出言反对的,说顾某不过十岁的孩童,怎么可以入朝为官,那是顾某就知道,钱阁老您与其他人不一样。”

顾靖萧诉说这些往事也让钱德松一直拧着的嘴角露出笑容,笑着说道:“到底是老朽太孤陋寡闻了,若是让我重新来一次,我一定亲自去顾府迎顾相入朝为官,如今我朝能有今日的歌舞升平、太平盛世,顾相功不可没。”

面对钱德松的夸奖顾靖萧并没有露出骄傲或者谦逊的神色,而是话锋一转,看向钱德松,沉声开口道:“钱阁老,若是我没有猜错,刚刚你的学生黄营黄大人也在这里,他想让你去向陛下求情。”顾靖萧顿了顿,继续道:“他的儿子醉酒误事,在盛京的街道上说出什么青海水患是上天神罚这样的糊涂话,惹得陛下龙颜大怒,若我是钱阁老,就不会答应这件事。”

钱德松因为顾靖萧对自己家中所发生的事一清二楚而感到震惊,他弄不清楚为什么顾靖萧会知道黄营在自己的府中,他不由又想到刚刚顾靖萧劝自己的那句话,让自己不要去救黄营的儿子,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是要自己看着自己学生的儿子惨死而无所作为吗?

“顾相这、这是什么意思?”钱德松疑惑不定地看着顾靖萧,以他自己对顾靖萧这人的了解,他绝对不是无聊之人,今晚忽然大驾光临已有蹊跷,如今又说这样的话则更显疑点,让钱德松不得不疑惑顾靖萧的用意。

顾靖萧看了脸色不善的钱德松一眼,表情淡淡道:“钱阁老为官几十年一向都有个好名声,如今算是已经致仕,但是我相信您的判断力仍在,黄琦说的那些话并不止得罪于天家,更是得罪于青海几十万的百姓,所以这黄琦救不得。”顾靖萧神色依旧那么淡定,却在风轻云淡之间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不仅救不得,陛下还必定要他死,用来安抚青海几十万的百姓,所以钱阁老实在没有必要再去费力反而惹得陛下不快,你如今已经这个年纪,总不能晚节不保罢?”

钱德松颓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怔怔着没有说话,因为顾靖萧所言的确有道理。

他一转眸光看向顾靖萧,无力道:“可是那黄营是我十几年的学生,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亲自求到我的府上希望我可以救他儿子一命,我刚才也已经答应了他明日进宫去见陛下向陛下求情,现在却要我反悔,如何使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

顾靖萧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事实冷冷地分析给钱德松听,“陛下杀黄琦之心已定,钱阁老认为自己能够劝得了陛下?你为官兢兢业业十几年,难道真的要在最后这个关头,让自己晚节不保,落魄归乡?”

钱德松没有话说,早已率先离开的黄营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进来,戚戚道:“老师!老师!求求你救救我的犬子罢!老师,求求你了!”

钱德松目瞪口呆地看着跪倒在自己身边的黄营,张了张嘴却未曾说出一个字。

顾靖萧俯视着跪在地上黄营,目光像是在看一只蝼蚁般轻蔑无谓,缓缓道:“黄营,你是个聪明人,你自己名知道你的儿子犯了多大的错,也知道陛下这次是发了多大的雷霆之怒,你还要让钱阁老去向皇上求情,你可知你师父的后果会如何?”

顾靖萧说完之后也不再说话,颀长清俊的身姿似乎在一瞬间变了冷漠至极,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中散发着没有温度的光芒,整个人散发着冰冷近乎没有感情的气质。

黄营像是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希望,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正堂地上,眼里所有的光芒像是一下子消失殆尽,只是他的手仍旧不肯放弃地握着老师钱德松的衣角。

“本相可以救你的儿子出来。”

就在钱德松和黄营走投无路之境,黄营看不到自己的眼前有一点光明,似乎周围都被黑暗吞噬的时候,顾靖萧居然说自己愿意救黄琦出来。顾靖萧从来都不是个有善心的人,钱德松和黄营都很清楚这个事实,他不仅没有善心,而且是近乎无情的冷酷,古往今来无数的人找他半是,可是从来没有人求成功,也没有人在他的面前没有人可以讨到一点好处,可是此时此刻他居然愿意救黄琦。

黄营满是惊诧地望着顾靖萧,不可思议道:“顾相,你真的愿意帮下官吗……”

顾靖萧没有再回答黄营的问题,可是他负手而立,身影像是这世上最挺拔的山脉那般让人望而生畏,他就像是这世间最大的一颗树,只要他想保护的人,没有保护不了的。

黄营和顾靖萧双双离开钱德松的府邸,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两人刚出了府,黄营便冒着大雨,特地走到顾靖萧的轿子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颤声道:“下官多谢丞相肯伸手援助之恩,如此大恩,来日丁当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

车轿里的顾靖萧并没有太多的反应,甚至他连车轿的车帘都没有抬起,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淡淡的,似是有些模糊:“本相希望黄大人忘了几日咱们见面的事,只需要在府中等待几日,黄郎自可回到府上。”

说完话之后,顾靖萧的马车便自顾自地往丞相府的方向走去。

离开钱德松钱府之后,恒朔穿着一身蓑衣骑着马跟在顾靖萧的马车旁,他并不知道顾靖萧为什么要去救黄营的儿子,这样的行事完全不符合顾靖萧素日里的习惯,他下意识地望了眼车里,瓢泼大雨似乎稍稍掩盖了恒朔好奇的声音:“顾相,我不明白,你与钱阁老和黄大人二人从无来往,为何今日你会选择救黄营的儿子?”

轿内人沉静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沉缓悠扬,“是不曾来往,但是钱阁老曾有恩于我,我今日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有恩?”恒朔跟随顾靖萧将近八年,并没有觉得钱德松哪里对顾靖萧有恩。

顾靖萧莞尔一笑,淡淡道:“让马夫快一点,我困了。”

恒朔虽然心中还有疑问,但是顾靖萧的话显然是在侧面告诉恒朔,让他不要再问了,恒朔便也不再问,走上前催促马夫快一点回府。

是啊,顾靖萧想快一点回府,也不知道他没有在府中,他的书书有没有乖乖吃饭,乖乖就寝,只是分开这短短一会儿,他已经急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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