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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书觉得自己不仅是想得太多,而且简直是在痴人做梦。要知道,顾靖萧的大名早已在这十几年间就已经名扬整个晋朝乃至外邦,他是无数文人墨客心中的神祗,他的每一首诗词文章都脍炙人口,他是拥有着偌大权柄的辅国丞相,他是顾靖萧,晋朝最闪耀的星。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只是个孩提,养在深深闺阁之中,顾靖萧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可能是为了自己而进入朝堂。
“胡说什么呢!”婉书故作不在意的回了一句。
顾靖萧听到后也只是弯起唇角轻笑而过,并不打算再讨论这个话题。他低头,用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婉书纤细的手,轻声温柔道:“娘子教训的是,我以后不敢胡说了。”说完这话后,顾靖萧顿了顿继续道:“下午我会出去一趟,不必等我回来用晚膳。”
婉书张口欲出就要问顾靖萧去做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变成:“好,那我就让小厨房将饭菜热着,你回来也能吃口热的。”她边说着边从顾靖萧怀里站起来,出声问道:“需不需要准备什么,我现在去替官人背着。”
顾靖萧一时语塞,笔直的目光落在婉书的脸上凝视着她,似乎是在剖析婉书此时的心情,片刻后他才挑眉问道:“娘子就不想知道我去哪里,做什么,又和谁出去吗?”
婉书心里定然不清楚顾靖萧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摆出贤惠端庄的贤妻模样来,极其得体地回答道:“官人你是丞相大人,平日里要处理的事大多都是机密要闻,这些道理我肯定是懂的,你放心,我是不会随意打听你的行踪和朝堂之事。”
标准的回答,温驯的态度,婉书将自己禁锢在繁文礼节当中,这应该是每一位官人都乐意见到贤妻模样。
可是顾靖萧却微微瞠目,眼中带着讶异的目光望着婉书,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隔了许久,顾靖萧像是想通了困惑自己的事情,眉目间的情绪才渐渐舒缓了下来,转而换了个话题,沉声嘱咐着婉书:“我离府之后,怕是那头会派人来,我把吴起留下让他应付那头的人。”
顾靖萧离府之后,丞相府有人来拜访,拜访的只会是婉书,大概率是顾府那头的人。而顾府会派什么来丞相府拜访婉书,自然是丫鬟或者婆子,对付丫鬟老妈子这一类人,吴起先生铁面无情的作用可以发挥到极致,无论来的是什么丫鬟婆子,吴起先生全都可以抵挡回去,她们怕是连婉书的头发丝都见不到。
这样的保护对于婉书来说十分感动,可是她不想一直只依靠顾靖萧的羽翼,活得像个傻子一样,她是可以站在顾靖萧身边的女子,她可以应对这大宅子里的事情。所以她笑着拒绝了顾靖萧的好意:“你放心,我能够应付得了。上一次三婶婶和四婶婶来找我的不痛快,还不是让我给碡去了,只要有官人当我的靠山,我就什么都不怕。”
听到这话顾靖萧一时竟有些失神,反应过来之后,他重新握着婉书纤细的手,微笑着道:“你也放心,我会给娘子当一辈子的靠山。”
午膳过后,顾靖萧并没有急着离府,而是领着婉书回卧房小憩片刻。说是小憩,也只是顾靖萧哄着婉书睡觉,等到婉书睡熟之后顾靖萧这才轻手轻脚地从床铺上起来,生怕将睡梦中的婉书弄醒。整理好衣物离开卧房,恒朔早已等候在门外,等到顾靖萧出来之后,恒朔连忙迎了上去,郑重道:“顾相,牢里已经打点好了,我找了位死囚代替黄琦去刑场,真正的黄琦已经送到城外的庄子了。”
顾靖萧漠然颔首,沉声道:“黄营呢?”
“听您的吩咐,黄大人对外称病,而他早早地就正在西城门外侯着。”恒朔拱手答道。
“他倒是很心急。”顾靖萧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轻飘飘道:“走吧。”
正巧婉书午睡起来对镜梳妆的时候,外头有人来禀报:顾府那头派了人过来,说有事要请大娘子去顾府一趟。
来人禀报的时候,写正在为婉书的发髻上带上发簪,听到顾府那头人又派人过来的时候,写气得脸颊通红,那模样看上去感觉她比婉书还要生气,芸卿和婉书好笑地看着写,要是不知道的人来瞧,还以为是写的‘婆家’找上门来了。
“那头顾府的人真是吃饱了饭闲得,有事没事就要来咱们丞相府溜达溜达,保不齐又是先头那三老夫人和四老夫人吃了瘪不服气,所以趁着相爷不在家,就想着折腾姑娘你。”写气鼓鼓地跺着脚,越想心里越生气。
王妈妈也尤为气氛,恨恨道:“呸!这群帮闲,只敢趁相爷不在的时候上门。”
相比写的急怒、王妈妈的气氛,婉书反而显得淡然多了,毕竟今儿晌午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顾府会派人过来丞相府,所以她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婉书一边对着镜子带上耳环,一边轻声问道:“是顾府的哪位长辈派来的人?”
小丫鬟轻轻道:“回、回大娘子的话,奴、奴婢忘记问这些事了。”
来传说的是一个新入扶风院伺候的小丫鬟,名叫翠丫,前头传话传得很急,她便也急冲冲地来传话,婉书问的这些事她自然没有细问。
小丫鬟皱着眉头苦着脸,浑身禁不住地发抖,她灵机一动,喘着粗气连忙道:“不过,奴婢远远的瞧了一眼,那妈妈看着是温和端庄之人,且身上的布料格外华贵,可不像是一般妈妈婆子能穿的,应当是主子身边的得力之人。”
婉书朝翠丫地多瞧了一眼,微微一笑,夸奖道:“你眼力不错。”说完又看向一旁的写,轻声吩咐道:“瞧这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你带她下去喝碗茶水,歇一歇。”
原本还在担惊受怕的翠丫听到婉书的话随即送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向婉书行完礼后,步伐轻快地跟着写向侧堂走去。
听完翠丫对来人的描述后屋里的几个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王妈妈走上前微微弯腰,在婉书的耳边小声说道:“大娘子,我瞧着此人来头不小,难不成是顾府的大娘子、您的正经婆母派人过来的?”
“应当不是婆母。”婉书对着镜子的自己将发簪正了正,眉宇间一派云淡风轻,像是早已将一切都包揽在心中,语气中也满是漫不经心,“想必您还记得咱们之前在顾府的光景,相爷和公爹婆母的关系就已经十分不融洽,相爷是庶子,不受嫡母待见是寻常之事。可是闹得这般不可开交,那就不是寻常之事可以说得通。”
王妈妈想了片刻,琢磨着开口:“大娘子您说这么说,到让我想起来顾府的所有差事现在都由小顾夫人掌管着,这顾府的当家主母反而如同被架空了一般,确实奇怪的很。”婉书只是淡笑不语,王妈妈像是松了口气,庆幸道:“不是正头婆母派人来的就好,若是三老夫人和四老夫人的人,她们看着相爷的三分薄面,定然不敢咱们大娘子。”
婉书目光沉寂如水,像是蔓延了丝丝雾霭在眼中,水光氤氲,缓缓道:“三婶婶四婶婶应该知道相爷是什么脾气,先前已经闹得不愉快,现在更没必要派人来请我去顾府。既不是婆母,又不是三婶和四婶,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芸卿脑筋转得飞快,瞬间反应了过来,“是顾府的老太君。”
新婚后第一日婉书曾随着顾家的家眷们参拜过孙老太君,那时候院子里满满当当都是人,什么婶婶妯娌都来和婉书说话,婉书也只和孙老太君说过几句话,如今孙老太君差遣人上门请婉书顾府一叙,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既是孙老太君召唤,婉书不敢怠慢,换了一身蜜合色的淡雅襦裙,便坐上马车向顾府出发。在去顾府的路上,婉书大抵已经猜到孙老太君请自己去顾府究竟是为了什么,定然是为了最近顾靖萧几次三番从秦楼带吃食回来,这事传得沸沸扬扬,顾靖萧还落个沉迷美色之名,这对于顾府来说自然是不乐见的。
阳光正好,孙老太君所居住的颐宁院的琉璃砖瓦、白玉雕栏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使人生出一种敬畏之感,让人不敢逼视。
婉书跟随着颐宁院的女史站在花团锦簇的庭院之中,她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一个拳头,身边的芸卿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饶是如此,紧张的情绪仍然在她的眼底慢慢浮现。这是婉书第一次单独拜见孙老太君,而且她都已经猜到孙老太君这次的召见,多半是为了教育自己,她心中自然紧张。
孙老太君身边的江妈妈端着一张笑脸从正堂里走出来,恭敬礼貌地领着婉书向堂里走去,婉书笑着点头示意,跟着江妈妈向正堂内走去。
正堂内,孙老太君高坐在主位上,她的身侧站着两位年轻的女史,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江妈妈将婉书引进来奉上茶后,就领着两个女史离开了正堂。时至此刻,正堂里就只剩下婉书和孙老太君两个人。
婉书深吸一口气,半屈着膝盖向孙老太君,口中道:“婉书给老太君请安。”
“不必如此生疏,你若是愿意,叫我声祖母也是可以的。”孙老太君的目光落在婉书的身上,笑着开口道:“快起来坐下吧。”
“婉书多谢……祖母。”婉书依言顺着孙老太君的意思称她为祖母,目光恭顺地坐到一旁,等待着孙老太君开口。
房间内有些静静的,孙老太君没有开口,婉书也就沉默地坐着没有说话。
这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孙老太君端起身侧的茶盏抿了口茶,目光缓缓地落在婉书的身上,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洛大人教女有方,婉书很懂事,性情也和顺。”
婉书闻言心中一咯噔,这一开口就知道这是鸿门宴。她登时有些不知说什么,稍稍顿了顿,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笑着开口道:“祖母您赞誉了,婉书愧不敢当。”
孙老太君闻言只是略微点头,有些喟叹般地开口说道:“你新婚头一日的家宴就被闹得不欢而散,让你看笑话了,这事是咱们顾家对不住你。不过如今看你们小两口之间甚是和睦,我这心里也放心许多。”
婉书不动声色,谦卑道:“劳祖母您担忧了。”
孙老太君的笑容愈盛,婉书也跟着微笑着看向孙老太君,孙老太君这一笑婉书才看见她眼角的皱纹如鱼尾般密密散开,厚厚的眼皮耷拉在眼睛上,显得眼睛里的目光浑浊而迷茫,美人迟暮不复当年韵味,可纵然容貌不再貌美,可是孙老太君浑身散发的高门贵女的气势,也是寻常人不可比拟的。
寻常家常聊完,孙老太君让颐宁院的女史们取了些衣帛饰物赏赐于我,婉书起身谢过,孙老太君忽然问道:“洛家是文官清流,不知道你会不会写字?”
婉书素来酷爱习字,怎么孙老太君会突然问这件事。
她微微愕然,随后恭敬地回道:“婉书略通书写,只是字迹拙劣,怕入不得祖母的眼。”
孙老太君笑得和蔼可亲,温和道:“会写就好,我这里新得了一本经文,只不过上面的字迹太小,我年迈眼睛看不清楚,想请你替我重新抄录一份。”
这样的要求婉书自然不能拒绝,她点头道:“只要祖母不嫌弃婉书的字丑,婉书愿意尽心尽力侍奉祖母您。”
到了春天里,白昼也渐渐变长了,婉书安静地坐在窗边,屋外轻风拂过杨柳,飞扬的柳条发出树叶的簌簌声,灿烂的阳光透过明纸糊的大窗,映照在佛经古朴而悠久的页面上,一字一字的抄写佛经也让婉书的心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