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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耀祖转过炮塔,来到锚机前。
电工班长陈云飞和几个工人师傅围坐在甲板上,甲板上摆着一付茶具,摊开的帆布上放着万用电表和老虎钳、套筒扳手、螺丝刀等工具。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工人拿着从锚机上卸下的继电器在仔细察看。
陈云飞看见郑耀祖过来,从甲板上蹦起,郑耀祖上前一步按住陈云飞的肩膀,同时就势坐在甲板上。
陈云飞对正在检查继电器的老师傅说:“这是我们机电长。”
郑耀祖把手伸过去:“老师傅,辛苦了。”
老工人也不抬头,只是嘴里“哦”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郑耀祖问:“老师傅,毛病查出来了没有?”
“可能是继电器触点接触不好。”老工人放下手中的继电器,看了一眼郑耀祖,偏过头对旁边的青年工人说,“小汪,你把我们带来的继电器装上。”
小汪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半新的继电器,和另一个青工安装起来。郑耀祖扫了一眼,看见上面有一行俄文字母。
郑耀祖倒了一杯茶,送到老工人的面前:“老师傅,贵姓?”
老工人接过杯子说:“免贵姓郑,关耳郑。”
郑耀祖说:“好啊,我也姓郑,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郑师傅笑了,问:“机电长是哪里人?”
郑耀祖说:“杭州。”
“好地方!自古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郑师傅称赞说。
“广州也是鱼米之乡。”郑耀祖说,“老师傅今年高寿?”
“不高,已经五十出头了。老了,人家看不起,不中用了。”郑师傅自我调侃。
郑耀祖诚心地说:“不能这么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优点,年纪大的有年纪大的优势。”他小心不让“老”字说出口。
郑师傅似笑非笑地摇摇头:“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没有我们老头说话的地方了。”
郑耀祖说:“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不管什么时候都应该这样。”
“你这话我爱听。”郑师傅脸色和悦起来,“到底是机电长,水平就和别人不一样。”
“老师傅,卸下的这个继电器是新的,怎么不管用?”郑耀祖想问个究竟。
“我们国产的新东西,有些就是不如人家旧的好使。不过我说这话可能有点政治问题哦。”郑师傅有点自嘲地说。
郑耀祖说:“还是实事求是好。”
正说话间,青年工人说:“郑师傅,继电器装好了。”
郑师傅站起来,把万用表递过去,说:“小汪,一个触点一个触点检查一遍。”
郑耀祖对电工兵杨忠田说:“小杨,去跟工人师傅学学。”
杨忠田站起来,走过去看工人测量。
郑耀祖看锚机修的差不多了,站起来,说:“师傅,您就多辛苦了。”就从中甲板顺着垂直的梯子下到后甲板,到后舵舱检查人力舵的修理情况。
后甲板后舵舱的人孔盖打开着,何建华弯着腰从圆孔形的舱口往下张望,由于舱内的光线比外面弱,他看的有点吃力。
郑耀祖走近舱口,何建华没有发觉。
郑耀祖问:“副政委,看什么这么专心?”
何建华直起腰,让开舱口,似乎有些尴尬:“我看他们修机器。”
郑耀祖双手攀住竖立的舱口盖,一屈身,脚掌轻轻点了一下人孔下面的梯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舱里。
何建华学着郑耀祖的样子,双手扳住舱口盖,用脚尖试探找梯子,谁知一脚蹬空,手一松,“啪”的一声,屁股重重摔在舱底的铝板上。
何建华扶着梯子站起来,眼前一片模糊。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让瞳孔放大以适应后舵舱不足的光线。
后舵舱在军舰的最后部,和机舱等其他底层舱一样,后舵舱也是从左舷横过右舷。一个直径一米的木质舵轮立在前面,舵轮后面巨大的扇形齿轮占据了大部分空间,齿轮下面是直流电机和传动系统。
何建华揉揉摔痛的部位,正要寻找什么。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哨音。何建华正感到诧异,只听铝板“当当”一阵响,操舵班长姚金和像是从地里钻出来,出现在舵轮前,一把拔掉话筒上的金属塞子,对着话筒大声喊道:“后舵舱—指挥台,有话请讲!”
话筒里传来了清晰的声音:“指挥台—后舵舱,舰长问你们还要修多久?”
姚金和转过头,向舰尾方向问:“机电长,舰长问人力舵什么时候能修好?”
“大约还要15分钟。”这是舱段班长周秀树的声音。
“还要15分钟!”姚金和嘴巴冲着话筒报告。
话筒里可以听见传令兵的复诵和吴洪坤的命令。
“舰长让你们快点!”话筒里传来了指挥台的要求。
“知道了!”姚金和答应,随手把金属塞子塞回话筒。这时他才发现舱口底下站着一个人,有点意外:“副政委,你也下来了?”
何建华停止了搓揉屁股的动作,刚想移动一下脚步,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趔趄,出于本能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东西,谁知一手搭在涂满牛油的齿轮上。姚金和见状,忙把手中的棉纱递过去。何建华用棉纱擦手,用脚尖小心摸索,跟在姚金和的后面走了两步,眼前骤然亮出一盏工作灯。郑耀祖正蹲着俯身和一个老工人小声交谈着,周秀树和两个工人钻进舵机下面,紧张地工作。
何建华的心慢慢静下来,突然发现后舵舱特别安静,隔着钢板,可以清晰听见波浪拍打船舷有些沉闷的声音,也许是由于共振的原因,后甲板上人员走动的脚步声在头顶上滚动,显得格外清楚。何建华突然有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好像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有些不知所措,生怕又碰到油腻的机器,不敢走动,只好笔挺地站着,看工人们拆拆装装,站着站着,就觉得浑身躁热,鼻子里充满油腻腻潮乎乎气味,呼吸也不顺畅了,胸部发闷,似乎快要窒息了。他又只好摸索着钻出舱口上到后甲板,被强烈的日光一晃,眼睛又睁不开,只好闭着眼,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海面上的新鲜空气。
指挥台很安静。
吴洪坤坐在高脚椅上,嘴里叼着烟,眯着眼,这是他多年海上工作养成的习惯。
今天海上风浪不大,又是落潮时间,渔船都出海打鱼了,进港的船舶也不多,试航海面比较安全,所以吴洪坤的心情比较轻松。
郑耀祖突然出现在驾驶台,手里捏着一团棉纱,一边走一边擦手,走到吴洪坤的面前,立正报告:“舰长,修理情况向你汇报一下。锚机已经换了一个继电器,等一会儿抛锚试一试。人力舵今天是修不好了。工人师傅说,毛病出在一个偏心凸轮上,现在这个凸轮不符合要求。转换人力舵时要求凸轮把电舵传动齿轮顶开,但是凸轮的圆心有偏差,所以有时能顶开电舵,有时凸轮转不到位,就顶不开。我们刚才试了好几次,有时可以转换过来,有时候就卡住了。”
站在一旁的李伦嘉听到这里,说:“机电长,这么说还是不保险?”
郑耀祖笑了:“看来航海长对舵机比谁都关心。”
李伦嘉说:“这当然,到时候如果电舵失灵,要转换人力舵,转换不过来可要出大事的。”
郑耀祖说:“航海长尽可放心,工人师傅答应回厂再加工一个合格的凸轮,给我们换上。操舵班长在下面试了大半天,可能摸到一点窍门,他转换时的成功率比较高。”
李伦嘉说:“谢天谢地,但愿操舵班长没有施展窍门的机会。”
说得吴洪坤都笑了。
担任航行传令兵的文书留易斌报告:“舰长,后舵舱报告:后舵舱检修结束,请示恢复电舵系统。”
“同意。”吴洪坤回答,接着对李伦嘉说:“航海长,中午就在这儿抛锚,你看行不行?”
李伦嘉看了一眼海图,说:“这里的水深和底质都可以,是个好锚地。”
吴洪坤对留易斌说:“传令兵,请政委上指挥台来!”
刘永业从梯口上来,问:“舰长,有事?”
吴洪坤说:“政委,我们先在这儿试试锚机,然后抛锚,吃顿饭吧,”
“行啊,你决定吧。”刘永业点头。
中午时分,金沙江舰在伶仃洋海面抛锚。
航行值更官的邝兴农在《舰艇日记》上写下:
1145抛锚,上虎山方位172°距离7。3海里,水深17米,链长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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