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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冬雨潇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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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哐啷”一声,有什么重物倒在铝板上。

郑道光知道不好,一个鹞子翻身,从工作台上跳下,扶起胡来福。

王国强见状,也从天窗跳下来,和郑道光合力把胡来福往上托,战士们从天窗拉出副机电长。

慌乱中,战士们落下了一个人。

被烈火烤爆的炮弹发出震撼人心的爆炸声,外走廊通往中走廊的水密门在高温下已经变形,猩红的火舌从中走廊喷涌而出,舷墙上的油漆已经冒烟起火。前后的通道都已经被烈火阻断,船舷外就是茫茫大海。

从主机舱撤出的人员被困在外走廊不足10平米狭小的地方,前进不能,后退不得。

胡来福被清凉的海风一吹,清醒过来,他努力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吃力地说:“道光,把衣服脱下来绑在方木上,伸出舷外求救。”

正在前甲板组织伤员撤离的帆缆军士长孙进国眼前总是有一面旗帜在飘荡,定睛一看,旗子又没有了踪影。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可是眼前的旗帜怎么也揉不掉。他一面指挥帆缆班的战士及时调整绳索,把伤员从舰艏吊放到停靠舷边的渔船舢板附近,一面不自觉地向海上四处张望。蓦然,孙敬国发现左舷后部有一面蓝白相间的海魂衫在海上飘扬,宛如一只海鸥在海面上低低回旋。

毫无疑问,这是有人在求救。

孙敬国把头探出舷边一看,挥舞旗帜的是主机一班长郑道光!

“帆缆班长,这里由你负责9有2个伤员要送下去,记着,往下送的时候动作要慢一点,有事向周副枪炮长报告。”孙敬国命令,“小袁,跟我来!”

袁焕柱随手拿了一根绳子,团在手里。两人一溜小跑到了中甲板的救生筏旁。救生筏的外表已经被火烤焦了,尼龙边绳已经烧着了。

中甲板已是烈火冲天,鲜红的火舌舔着甲板,甲板上的炮弹在烈火中不断爆炸,爆炸的声浪中夹杂着炮弹碎片尖利呼啸声。

孙敬国和袁焕柱不敢怠慢,立刻拧开固定救生筏的螺丝。

一片弹片击中了孙敬国的手臂,他突然感到左手有些使不上劲,眼光瞄了一下左臂,红色的血从手肘一滴滴掉到甲板上,又马上烤干了。

螺丝终于松开了,孙敬国用肩膀把救生筏顶起,奋力把救生筏推下海。

袁焕柱把绳子绑在立柱上,双手抓住绳子,麻利地溜下海面,落水的的瞬间伸手拉住救生筏。

孙敬国也顺着绳子从4米高的中甲板滑下来,落在红色救生筏附近。

伤口冷丁被海水浸泡,剧烈的疼痛几乎使孙敬国背过气去,他咬紧牙,用力划了两下,伸手抓住救生筏上的绳子。

孙敬国和袁焕柱泡在水里,推动救生筏向舷边靠近。

救生筏很快划到了舷边,孙敬国和袁焕柱爬上军舰。

孙敬国首先看到了重伤的胡来福。胡来福右半边脸已经浮肿,鼻子显得不那么突出了,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缝,右手手背满是水泡,有的水泡已经破了,裸露的嫩肉流淌着清亮的液体。

郑道光用眼睛清点人数,发现郭瑞林没有出来。

袁焕柱听说机舱里面还有人,就从天窗进入主机舱,发现地板上有一个人躺着,赶忙把郭瑞林抱出机舱安放在外走廊。

郭瑞林脸色蜡黄,双眼紧闭。

郑道光把郭瑞林抱在怀里,轻轻椅,叫道:“郭瑞林!郭瑞林!”

郭瑞林醒了过来,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孙敬国指挥人员上救生筏,指派每个人的位置。

靳同方、王国强在救生筏上用手划水,麦顺林照顾郭瑞林,郑道光和袁焕柱在水里推着筏子,救生筏缓慢地向杞岛前进。

郑道光看到了附近的“西渔407”渔船,知道父亲也在西沙参加战斗。

此刻,“西渔407”船船长郑阳民也正在驾驶台上用望远镜观察炮舰附近的救生筏。看到救生筏上坐着人,有人在海里游水推动筏子撤离军舰,郑阳民马上命令待命的舢板前去救援。

孙敬国坐在救生筏上,为了不让胡来福的伤口浸泡到海水,他把胡来福的半个身子靠在自己的身上。

胡来福仰面向天,喃喃地问:“同志们,现在是在哪里?”

“在救生筏上,我们要上杞岛。”孙敬国说。

听到是孙敬国的声音,胡来福嘴角漾出一丝微笑:“帆缆头,你说我是不是长胖了?”

孙敬国鼻子一酸,阔嘴唇微微一动:“你胖了,要被开除出排骨排了。”

从两舷外走廊向上延烧的大火和中甲板火焰连成一片,军舰的后半部完全陷入火海之中,整艘军舰只有前甲板还可以站人,搜救人员的努力已经不可能,到了所有人员撤离军舰的时候了。

伤员已经安全转移下岛,烈士遗体也已经全部从前甲板运送下舰。周延峰勉力站起来,费力地穿上军装,把风纪扣扣好,带领战士往舷边走,准备从梯口上指挥台。可是大火已经封锁了梯口,周延峰退了回来,从舰长室上方的机枪战位登上指挥台。

火光把指挥台染成一片红,一阵风吹过,火焰扑向指挥台的墙壁,火舌无情地舔噬指挥台的外舷护板,钢板上的油漆在高温的烘烤下发出“吱吱”的声音。熊熊火焰和灼热的钢板辐射出巨大的热量,指挥台就像是一个火炉,周延峰脸上顷刻间冒出了汗珠。

舰长吴洪坤满脸汗珠,脸色铁青,双唇紧闭,眼睛里是熊熊的烈火。

“报告舰长!”周延峰一个立正,“伤员已经撤离,人员搜救已经完毕,请示离舰!”

吴洪坤眉间的川字纹紧缩,没有回答。

周延峰提高声调:“报告舰长!请你下达离舰的命令!”

吴洪坤面无表情,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全、体、人员、撤离!”

信号兵吴玉燕把口哨含在嘴里,鼓起腮帮,一声响亮的长音在永乐群岛海面上回荡。

周延峰缓缓拉动旗绳,桅顶上的“八一”军旗徐徐降下。

金沙江舰全体官兵立正,抬首仰望,向神圣的“八一”军旗敬礼!

嘉陵江舰慢速驶过金沙江舰,当两艘军舰并行时,嘉陵江舰上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哨音,向英雄的姐妹军舰敬礼!

“西渔407”、“西渔405”依次驶过金沙江舰,渔船上响起了一声长长的汽笛,向英雄的军舰致敬。

周延峰解下军旗,吴玉燕接过来折叠整齐,用旗绳把叠好的军旗绑在身上,同时带上了信号旗。

文书易留斌在《舰艇日志》上写上:

1250舰长命令:全体人员离舰。降下军旗。

周延峰让刘殿民把高脚靠背椅搬到舰桥下面,战士们依次踏上椅子,翻越舰桥,从机枪战位下到前甲板。

吴洪坤恋恋不舍地环顾指挥台,周延峰对刘殿民使了一个眼色,刘殿民和战士们簇拥着吴洪坤下了指挥台。

周延峰最后一个撤离,当他登上椅子,正要翻过舰桥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后弹药舱的深水炸弹在烈火的烘烤下突然爆炸,巨大的爆炸力把后甲板炸开一个大洞,弹药舱内的37炮弹被抛向半空,接二连三地在中甲板上方爆炸。

灼热锋利的弹片嵌入周延峰左胸,他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周延峰平躺在前甲板,闭着眼,大口喘着气,眉头因痛苦而紧蹙。

刘殿民用急救包捂住周延峰的胸口,鲜血不断从急救包渗出来,漫出刘殿民的手指,流到衣服上。

郑耀祖单腿跪在甲板上,双手抓住周延峰的右手,一声接一声召唤:“老周,老周……”

周延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郑耀祖,无力地笑了笑,轻声地说:“老郑,我们是战友……”

“我们是战友……”郑耀祖极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周延峰抬起左手,想解开军装上口袋的扣子,但是手指发抖解不开。

郑耀祖见状,伸出右手解开扣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信封已经被鲜血染红。郑耀祖把折叠的信封展开,信封中间是端庄颜体字:周延峰同志亲收。

郑耀祖把信放在周延峰的手上,问:“延峰,是这个吧?”

周延峰将信封塞到郑耀祖的手里,断续地说:“老郑,这是碧枝……信,麻烦你交还给她,……告诉她,周延峰爱她……终身不渝……”

郑耀祖紧紧握着周延峰的手,鼓励他:“老周,坚持住,我们马上送你下去,你会没事的。”

周延峰嘴角漾出一丝微笑,声音微弱:“我们是战友……”

周延峰的手臂垂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郑耀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珠从眼角无声地滚下来。

战士们把炮衣摊开在甲板上,郑耀祖抱起周延峰,轻轻地放在炮衣上,仔细地把战友的衣服整平,然后摘下头上的帽子,端正地戴在战友的头上。

周延峰仰躺在草绿色的炮衣上,眉头舒展,嘴角微闭,一如往昔,健朗干练。

吴洪坤缓缓地将手抬到钢盔下沿,向英雄敬礼。

战士们列队立正,向英雄敬礼。

副舰长陈新武和航海长李伦嘉在沙滩上迎接最后一批撤离上岛的人员,迎接周延峰归来。

吴洪坤、陈新武、李伦嘉、郑耀祖和刘殿民、吴玉燕等站在杞岛沙滩上,默默地注视心爱的军舰,久久不愿离去。

金沙江舰矗立在海中,如同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火山内是炽热的熔岩,不时传出巨大的爆炸声,熊熊的火焰发出令人心悸的光芒,在数百米外的杞岛上也能感受到火焰辐射出的巨大热量。

海水在燃烧,空气在燃烧,滚滚浓烟遮蔽了半边天,浓烟冲上天空,与天上的乌云连接在一起,天空中乌云越聚越密,越压越低,稀疏的雨点从云中落下,突然刮过一阵大风,天上下起了滂沱大雨。

雨幕笼罩着海面,但是在金沙江舰的周围,是一片明亮的空间,冬天寒冷的雨滴在金沙江舰熊熊烈焰的上空化为水蒸气,旋转腾升,消失在苍穹之中。

密集的雨点落在杞岛上,落在英雄们的身上,淋湿了英雄们的征衣,洗去了英雄们的征尘,他们浑然不觉,满腔的悲愤难以抑制,泪水和着雨水在脸颊上流淌。

大浪淘沙见真金。金沙江舰是一艘英雄的军舰,军舰上的每一位指战员都是金光闪闪的金子!他们用坚强的意志和必胜的决心,打败了入侵的敌人;他们用青春和热血,扞卫了祖国的神圣领土。他们,履行了对祖国和人民的承诺,他们,无愧于海军军人的光荣称号。

潇潇冬雨,冬雨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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