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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议定,新帝年号朝嵘。
朝嵘元年立夏日,宫幡命蠡侯为册婚使,以皇后仪制使凤辇入嵘郡王府,迎我入宫。
卯时正刻,瞌睡不止的我便被关雎和蒹葭双双从温暖的被窝里拉了起来。见我眼下乌青,两个女孩倒也有劲,不由分说便将几乎半睡半醒的我按进了浴桶。
我呛了一大口水,扑棱着站起身来扯着清晨沙哑的嗓子尖声大叫:“要死了!你们干嘛…要杀了我不成!”
关雎怪叫一声,连连拍打着我的后背:“呸呸呸,入宫的大好日子,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是会招厄运的!”
我迫不得已往木桶里象征性的吐了口口水,头脑仍然昏昏胀胀。蒹葭生怕我今早起来水肿,昨日晚上只给我吃了一碗薏仁红豆粥便匆匆将我撵上了床。然而我心绪激动,却又哪里睡得着,眼睛瞪得铜铃一般,直到不知何时,才终于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而我睡熟距离被关雎和蒹葭拖下床去,应该只有不到一个时辰吧……
“还好半夜准备了热水,泡一泡就没那么肿了。”蒹葭扒着我的双颊,细细看个没完,动作前所未有的粗鲁,“可是这眼睛怎么还这么青啊,姑娘你昨晚是跑出去和人决斗了吗——关雎,快拿珍珠细粉来!”
“不好看就不好看吧,他还能不娶我了不成…”我仍自困乏,看着蒹葭撸起袖子的仗势,却也有些胆颤,怯怯道:“这才什么时辰啊,应该不急着上妆吧,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我的姑娘啊,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关雎指着窗外太阳未升的暗白天色,急得连连跳脚,“司制房按着昭仪位分给姑娘做的绣服改了几次,皇上都不满意,最后才议定说,大婚当日早些时候让小太监送过来。这皇上也是…大婚的绣服,当天送过来可怎么来得及呢?”
“许是皇上别出心裁,想给咱们姑娘一个惊喜吧。”蒹葭说着,为我扑着香粉的手也没有止了动作,“皇上不是差了十个嬷嬷来府里教习规矩伺候梳洗吗,你去把她们都叫起来吧,来看看我化的妆合不合规矩。”
关雎一溜烟跑了出去,我睁眼笑着抚了抚蒹葭严肃的脸,“你是个周全的,何苦叫关雎去找那些宫里来的婆子?这两日日日来房里讲规矩,我都怕了她们了……”
“旁的日子就算了,今日可是半分规矩都错不得。哪怕一走一顿,一个眼妆,一根发丝都错不得!”蒹葭仍自眉头紧锁,“您没听嬷嬷们闲话,陛下这些天为了迎姑娘入宫,得罪了多少朝中大臣……”
我不解:“宫幡迎我入宫,又不是入皇后的中孚宫,又碍着大臣们什么事了?”
“姑娘有所不知,皇上爱重您,坚持盛大操办婚礼,甚至还命身为册婚使的蠡侯,带您去后山的皇陵,见杛椤一族的列祖列宗。除非帝后大婚,寻常迎妃嫔入宫是不可以有这样的规制的。”
“去后山?我倒是没听说还有这么一出。”
“不光如此,别说皇家婚事,便是寻常百姓人家娶亲也有媒聘六礼的习俗,可是皇上急于迎您入宫,不顾先皇丧期未过,强命礼部择一个最近的日子,俗礼一概免除。就为这些,礼部老臣们的折子啊,都已经在宬玄宫堆成山了!”
“这…没人与我说过啊。”
“还有呢,自皇上登基以来,便有不少大臣想把自家适龄的女儿塞到后宫,可都被皇上一一回绝了。您说,这不是比得罪礼部大臣们更严重的事情吗?”
我怔了许久,方才湿润了眼眶:“他便是收了那些女孩子又有什么,横竖心里有我便是,何苦又为了我做这些事……”
“皇上为了姑娘,自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奴婢正是怕糟蹋了皇上的心意,才这般谨慎,生怕今日出错的啊。”
我冷不防便去挠蒹葭的腰:“好你个小丫头,还没随我入宫,心就开始向着皇上了!这一句句跟我念他的好,恨不得到他跟前儿讨些赏赐才好呢吧!”
这厢蒹葭为我打好底妆,关雎便带着一众宫里的嬷嬷鱼贯进来,还没等开口讲那些已经被被她们反反复复讲过无数遍的规矩,院外便传来一声清亮的呐喊声。
“娘娘在吗?”
关雎蒹葭闻声,忙为我披上一件披风,扶着我走到廊下。却见来者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太监,身量不高,肤色白净,虽然年纪颇轻,但领着身后一众宫人,看上去很是规矩得体。
这小太监名叫洛蒙,我原见过一面。别看他年纪尚轻,如今却已是宬玄宫的首领太监,跟着宫幡贴身伺候。五日前便是他带着旨意去到桃销楼,通知我立即回嵘郡王府,等待五日后迎亲大礼的。
“见过洛公公,”我福了福道,“宫…皇上身边少不得人伺候,公公怎的出宫来了?”
洛蒙笑得谦和而喜气,见我发问也并不答话,只肃了肃声音:“陛下有旨。”
屋里众人闻声,忙鱼贯走出房间,在我身后与我齐齐跪了下去。洛蒙一丝不苟,待到所有跪定垂首,方才不徐不疾的展开圣旨,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蠡侯义女连归萤,与朕结于微时,性行纯直,克令克柔,品貌淑惠,昭着嘉德。今上承天命,册尔为皇贵妃,入夜瑶宫,涉六宫诸事,位同附后,相伴朕侧,钦此。”
所有人似乎都惊住了,还是洛蒙轻声嗽了嗽,大家才猛然回神,齐齐拜倒下去。
“臣妾谨遵圣谕。”
宫幡没有按侯爷与朝臣的意思封我为昭仪,而是…封了皇贵妃吗?
“奴才恭贺皇贵妃娘娘大喜!”洛蒙待关雎接过圣旨,方再度绽开笑容,向我连连叩拜道:“陛下为防他们阻拦,特地将这道旨意留到了最后。就连皇贵妃仪制的绣服,也是命司制房暗下连夜赶工缝制的。陛下的心意,还望娘娘明白为好啊!”
我喜得泪盈于睫,只顾掩着绢子连连点头,却已不知说些什么了。
“我们娘娘是高兴得糊涂了,公公见谅。”关雎一壁扶着我一壁向洛蒙笑道,“屋里有新沏的热茶,公公宣旨辛苦,快进来饮一盏吧!”
“谢姑娘的美意,这厢送到了绣服,奴才还要亲自把娘娘的册宝送去夜瑶宫。宫里忙着布席摆宴,陛下身边也不能没人照应,我得快些回去了。”洛蒙连连作揖,对着关雎笑得轻柔,“往后进了宫,大家一同伺候主子,只怕还不能共饮一盏茶吗?”
两个人又说笑了两句,关雎便送洛蒙出府去了。我和蒹葭回到房间,嬷嬷们将适才接过的绣服小心展开,金丝银线鲜亮的光泽便瞬间照得满屋熠熠生辉。
便是宫里经事多年的嬷嬷,此刻见了这八宝缎绣凤穿牡丹的锦袍,也不禁和我一样微张着嘴看呆了眼——宫幡这件为我特制的婚服实在过于奢华,玛瑙碧玺缀珠无数,而那银线白牡丹上绣着的金丝凤凰光华夺目,更是非皇后不可擅用的纹样。
蒹葭见嬷嬷们逐渐回过神来,对着那凤凰有些侧目,忙假意对我道:“陛下独宠娘娘,宫中除皇贵妃一人外别无其他女子。娘娘,您如今位同附后,今后可万万要母仪天下,好生替陛下做好天下女子的表率呢!”
我当即会意,敛起笑容点了点头。而嬷嬷们听了蒹葭这话,纵有千万句礼数规矩,到了嘴边也只好生生咽了回去,个个低眉顺眼,小心为我将绣服件件穿上,丝毫没有了这些天以来的轻慢姿态。
大衷国风简朴粗犷,这礼服竟是这般厚重繁琐。这厢披上最后一层披肩,外头已然大亮。刈州地处北境,虽只是四月立夏,头午阳光出来了也闷热得很。蒹葭早有准备,见我额头的汗细细渗出,便叫人将她一早备下的冰端了进来。
“这衣服真了不得,少说也有个十斤重了。”我连连为自己扇风,望向尚未戴上的鎏金凤冠绝望道,“再戴上那坨金子,我还怎么站得起来,怎么走进宫去啊……”
“娘娘忘了,进宫之前侯爷还要带着您往后山皇陵一趟呢。”蒹葭平日一丝不苟,开起玩笑来效果真是出奇的好,“不过奴婢也没有见过这种式样的衣服,想是陛下为了衬他与您的情分,才特意叫司制房制了这么一套奇特衣服吧。”
“蒹葭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南漠的式样。大衷自先皇以来便注重中原礼教文化,如今衷宫里的师傅也制得出这样花样繁复的吉服了。”
嬷嬷将我后背的百匝如意结紧紧一勒,算是终于系好。见我被勒的有些窒息,抱歉的笑了笑道:“皇上以如此盛大礼仪相待,足见对娘娘的情深义重啊!”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正不知说些什么,却见关雎推门进来,脸上仍带着尚未褪尽的微笑,站定在了我的身边。
“呦…送了一趟洛公公,心情倒是不错啊。”我揶揄道,“这一趟送了这么久,敢是和人家喝茶去了?”